關於作者
李澤厚,著名哲學家,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巴黎國際哲學院院士、美國科羅拉多學院榮譽人文學博士。李澤厚在80年代以高揚人的主體性、倡導美學熱而著稱,被稱為「青年導師」。
關於本書
本書是李澤厚先生論文、演說稿的結集,包括曾引起高度反向的《說巫史傳統》等論文。作者從古代中國的文化源頭出發,揭示「巫史傳統」對中國「大傳統」的影響,揭示了中國文化注重世俗性的精神源頭,對中國哲學的內在裡路進行了闡釋。
核心內容
古代中國沒有產生西方那樣的宗教,但儒家的禮儀可以替代宗教的功能。禮儀和宗教都來源於遠古時期的巫術。在西方,巫術分流出了兩個部分,發展成了科學和宗教。在中國,巫術卻變成了日常生活中的禮儀,所以中國才被稱為「禮儀之邦」。禮儀在中國代替了宗教的功能,中國人也就不需要宗教了。
你好,歡迎你每天聽本書。
我們經常聽到一種說法,說中國人的宗教意識比較淡漠,說白了就是「不信神」。
西方人當中那些麻煩的宗教儀式,比如祈禱,比如做禮拜,距離大部分中國人都很遙遠。西方的城鎮中心往往有一個教堂,供當地居民做禮拜以及聚會;中國的城鎮中心一般是什麼呢?購物廣場。我們周末一般都去購物廣場買東西看電影,不會選擇去做禮拜。
你可能會說,不對啊,中國也有不少信佛的人,他們也會去廟裡燒香許願,這看上去不是和西方人做禮拜差不多嗎?其實啊,這兩者是存在本質區別的。去廟裡燒香往往是「事前許願,事後還願」,就是先去拜託菩薩,幫自己完成願望,這個叫「許願」。要是事情辦成了,就再去寺廟施捨一些香油錢,答謝一下,這個叫「還願」。要是事情沒辦成,那就是這家菩薩不靈,以後就不去了。這在本質上幾乎就是一樁買賣,你不辦事,我絕不給錢。要是放在西方,這就叫褻瀆神靈,你一個凡人,憑什麼和神討價還價?
那問題就來了:相對於西方,中國人的宗教意識為什麼這麼淡漠呢?
今天給大家講述的這本書就解答了這個問題。書名比較長,叫《由巫到禮,釋禮歸仁》,作者是當代哲學泰鬥李澤厚先生。李澤厚曾擔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的研究員,他在現代中國學術史上是一個劃時代的人物。在20世紀八十年代,他的思想和著作曾經給許多中國人以啟迪。他的《純粹哲學批判》這本書是一本哲學著作,當時竟然賣出了三萬多本。他的《美的歷程》自從1981年出版以來,十年之內再版了八次,成為中國學術史上最暢銷的著作之一,甚至成為一個時代的標誌。
今天要講的這本書針對剛才的問題,提出了一個有趣的答案:古代中國的確沒有西方那樣的宗教,但我們有一個替代品叫作「禮儀」。禮儀和宗教都來源於遠古時期的巫術。在西方,巫術分流出了兩個部分,發展成了科學和宗教。在中國,巫術卻變成了日常生活中的禮儀,所以中國才被稱為「禮儀之邦」。禮儀在中國代替了宗教的功能,中國人也就不需要宗教了。
巫術在中國是怎麼變成禮儀的呢?那就要回到這本書的書名了。書名裡這八個字,說了兩件事。第一件事叫「由巫及禮」,就是遠古時期的巫術,變成了日常生活中的各種規矩,比如見到父母要磕頭,見到朋友要問好;第二件事叫「釋禮歸仁」,就是說把我們遵守這些規矩的原因,歸結為「仁」,仁義的那個「仁」。這個仁是指人際關係中情感的總合,比如對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尊重朋友,所有這些情感合在一起,就歸結為一個「仁」字。
這樣說你可能還是覺得有點抽象,見到父母要磕頭,這和巫術有什麼關係?禮儀在中國又怎麼就替代了宗教的功能呢?不要緊,我將從以下三個方面,為你講述作者的理論。
第一,在西方,科學的雛形和宗教分別是怎樣從巫術當中生長出來的?
第二,在古代中國,巫術又是怎樣發展成禮儀的?
第三,在古代中國,禮儀為什麼可以替代宗教的功能?
第一部分
我們先來看第一部分,巫術在西方是怎樣發展成科學和宗教的?
我們可以來想像一下,巫術活動是一種什麼樣的場景。現在中國某些地方還流行著「跳大神」的活動,那其實就是巫術活動的殘留。跳大神一般都是幾個巫婆神漢,在那裡手舞足蹈,念念有詞。這個時候該怎麼跳,嘴裡該念叨些什麼,都是有講究的,是一套技術。而且在跳的時候,巫婆神漢們臉上的表情還很投入,好像真的和神靈在溝通。這其實就已經說明了巫術的兩方面特點:一方面,巫術是通過各種動作,和想像中的神靈進行溝通;另一方面,在做這些動作的時候,必須帶上某些強烈的情感,讓自己和旁觀者都陷入一種癲狂的狀態。
簡單概括一下,巫術就是技術加上情感。作者認為,在西方的歷史上,巫術當中技術的那一面發展出了科學的雛形,而情感的那一面則發展成了宗教。
這個該怎麼理解呢?我們先來看技術這一面。在遠古時期,巫術當中的技術可不僅僅是手舞足蹈和念念有詞這麼簡單,負責巫術活動的也不是今天我們看到的巫婆神漢。當時負責巫術活動的叫作「祭司」,他們負責和神靈進行溝通,還負有很多重要的使命,比如要在乾旱的時候求雨,在有人生病的時候給他治病。為了求雨,就要研究氣候和天象;為了治病,就要研究醫藥。久而久之,巫師們也就積累了豐富的知識,這些知識就成為早期科學產生的土壤。
比如在古埃及就有不少祭司,他們還形成了明確的分工。有的祭司負責觀察天象,制定曆法;有的祭司負責研究醫藥,為人治病。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祭司,古埃及人才知道了尼羅河水什麼時候泛濫,應該在什麼時候播種。
古埃及祭司積累的這些豐富的知識,吸引了周邊地區的很多人前來求學。古希臘有一個學者叫作泰勒斯,就曾經來到埃及,從埃及人那裡學到了關於幾何、地理等方面的知識。泰勒斯有一個非常了不起的稱號,叫作「科學之父」,他究竟做了什麼,能夠當得起這樣的稱號呢?
我們平常所說的「科學」,根據《辭海》的解釋,指的是這樣一種知識體系:第一,它反映的並不是世界的表面現象,而是現象背後的本質和規律;第二,它把知識整理成各種定理,因為定理是可以不斷重複驗證的,而且從一個或多個定理出發,又可以推出新的定理,這樣人類的知識就可以不斷積累和進步了。
泰勒斯能夠被譽為科學之父,正是因為他把古埃及祭司發現的知識歸納成了定理。
舉個例子,在幾何學當中,有一個定理就叫「泰勒斯定理」,就是用泰勒斯的名字來命名的。這個定理我們中學時都學過,就一句話:圓形的直徑所對的圓周角是直角。
泰勒斯就是從古埃及人那裡學到這個知識的。古埃及人有很豐富的幾何學知識,尼羅河定期泛濫,在洪水退去以後,古埃及人就要在淤泥上劃分地界,重新確認一下哪些地原來是我的,哪些地原來是你的。埃及的祭司也負有指導人們重新劃分地界的責任,於是就發展出了豐富的幾何學知識。但是對埃及人來說,這些知識只是一些生活的經驗,並沒有發展成可以被檢驗的定理。泰勒斯把這些知識歸納成定理,後人就可以在這個定理的基礎上,發現更多的定理,科學的雛形也就產生了。泰勒斯的思想中已經具有了科學的思維,所以他也就被稱作科學之父。
你看,在西方的歷史上,巫術當中技術的那一面發展出了科學的雛形,那麼情感的那一面又是怎麼發展成宗教的呢?
巫術當中含有的情感,其實就是對於神靈的敬畏。祭司們在進行巫術活動的時候,總要想像自己是在和神靈進行溝通,內心就會產生一種對於神靈的敬畏之情。同時,祭司們又負有很重大的責任,面臨著很大的壓力。比如在乾旱的時候,祭司要負責求雨;有人生病的時候,祭司又要負責治病。如果求了雨,卻又沒有下雨,或者祭司給人治病,病人卻死了,祭司就會面臨人們的質疑。
面對這種質疑,祭司們有兩種對策。第一種剛才已經講過了,就是通過研究,去掌握一些比較樸素的規律,比如通過研究天象,去判斷什麼時候會下雨;通過研究醫藥,去提高自己治病的手段。這些後來發展成了科學。但在當時,這種對策終究是有局限的,總有失靈的時候。這種時候該怎麼辦呢?
這就產生了第二種對策。祭司們看到自己的判斷力是有限的,對於神靈的敬畏就進一步加強了,他們就會說,神靈的意志不是人類能夠掌握和判斷的。神可以決定下雨的時間,決定人類的死亡,人類對此只能被動接受,怎麼可能猜得到神是怎麼想的呢?總之,神是高高在上的,人類對神只能頂禮膜拜。到了這一步,宗教也就產生了。
宗教和巫術的根本區別在哪裡呢?巫術是人和神進行溝通的手段,人們認為通過巫術就可以和神溝通,可以掌握神的意志,甚至可以讓神來為自己服務。比如祭司求雨的時候,就認為通過巫術可以呼風喚雨。宗教則認為,神是高高在上的,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是兩個世界,人類根本不能掌握神的意志,只能聽從神的命令,接受神的安排。換句話說,人類在巫術當中是主動的,在宗教當中則是被動的。
我們比較一下古希臘文明和猶太文明,就可以看出巫術和宗教的區別。古希臘神話中還保留了巫術的特徵。古希臘人雖然也製造出一些神靈,也就是居住在奧林匹斯山上的十二位主神,但在希臘神話裡,這些神靈都特別生動活潑,和凡人沒有什麼區別。比如眾神之父宙斯,根本就是個渣男,到處拈花惹草;天后赫拉,那就是個醋罈子,到處抓小三。比如宙斯曾經非禮過一個叫卡裡斯託的少女,卡裡斯託還因此生下了孩子。結果赫拉怒火中燒,把卡裡斯託變成了一頭大黑熊。宙斯知道以後,就把變成黑熊的卡裡斯託帶到了天上,讓她變成了大熊星座。你看這些故事,本質上和人間的夫妻又有什麼區別?這其實說明,古希臘對神靈的概念,還保留了巫術留下的特徵。
但是到了猶太教和基督教誕生以後,神靈的概念就完全不一樣了。猶太教和基督教信奉的神都是上帝耶和華,上帝是一個全知全能的神,整個世界包括人類自己,都是上帝創造的。凡人對上帝的意志,根本就無法掌握,只能按照上帝的命令去行事。
《聖經》裡有一個先知叫亞伯拉罕,上帝曾經命令他,把自己的兒子殺了,作為奉獻給上帝的祭品。亞伯拉罕雖然心如刀絞,但也只能服從命令。就在他正要動手的關鍵時刻,上帝制止了他,還為他準備了一頭羊羔,換下了他的兒子,並且告訴他,剛才是對你的考驗,你通過了考驗,以後你就是我在人間的代理人。在這個故事裡,人類和神的關係已經和古希臘神話完全不一樣了。神是高高在上的,人類必須無條件地服從神的旨意。到這一步,巫術向宗教的轉化也就完成了。
到這裡我已經為你解釋了,巫術在西方是怎樣分流出了兩種東西:一種是科學的雛形,另一種是宗教。下面我們來看第二個問題,在中國,巫術又怎麼就變成日常生活中的禮儀了呢?
第二部分
遠古時期的中國有兩點和西方不同,這決定了巫術在中國發展成了另一種樣子。
首先,從遠古時期開始,中國人供奉的神靈其實就是自己的祖先。郭沫若就曾經指出,商朝人所供奉的天帝其實就是他們自己的祖先。實行宗法制的周朝就更是如此。一直到明清時期,中國人在祠堂裡供奉的仍然都是祖宗的牌位。
你想,人們把祖先當成神靈來供奉,那根本不可能把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截然分開,因為每個人都明白,自己遲早也要去那個世界和祖先們相會。生和死,人和神,在中國人的觀念裡一直是彼此相通的。今天我們還經常能看到,中國人給死去的親人上墳的時候,都要燒一些紙錢,甚至是紙做的房子和車子,因為我們覺得,親人們在陰間的日子還是和陽間差不多,該怎麼過還怎麼過。
因為有這種傳統,中國人心中的神根本不會是西方的上帝那種形象。既然神就是祖先,那我的祖先怎麼可能讓我殺掉自己的兒子,去向他表示忠誠呢?中國人對於神靈的敬畏,也就不可能發展到西方那樣的程度。
遠古時期的中國還有第二個特徵,那就是祭司們的首領也一直是部族的政治首領,也就是所謂的「王」或者是「天子」。換句話說,神權和王權是由同一個人掌握的。
在今天的錢塘江和太湖流域,發掘出了良渚文化的遺址。良渚文化距離今天大約五千年左右,在遺址中發掘出了一個人的墓,墓裡的陪葬品有一把「鉞」,也就是大斧,象徵王權。還有一塊「琮」,也就是玉器,象徵神權。這兩件東西是放在同一個人的墓裡,說明這個人既是祭司的領袖,也是政治的領袖。
在中國的歷史文獻中也留下了類似的證據。比如《史記》裡說,大禹的兒子,也就是夏朝的開國君主夏啟,曾經當眾跳過一支叫《九代》的舞蹈。李澤厚先生指出,這支舞蹈其實就是巫術舞蹈,《史記》裡的這段話說的其實是夏啟作為一個祭司在通過舞蹈與神靈溝通的情景。商朝的開國君主商湯有一個著名的故事叫「桑林禱雨」,說的是當時發生了大旱,五年沒有收成,商湯就在一片桑樹林裡向神靈祈禱,還剪下自己的頭髮和指甲作為祭品,結果真的下起了大雨。李澤厚先生認為,這個故事說明商湯其實也是一個呼風喚雨的祭司。
在西方歷史上可不是這樣的。西方歷史的源頭是古希臘文明,古希臘的祭司們一般都待在神廟裡,專門負責和神對話,不會過問城邦的政治。古代中國的神權和王權卻是合一的,這造成了什麼結果呢?
古代中國的大祭司同時也是政治領袖,而政治領袖在當時的主要任務就是和其他部族打仗。打仗必須要清醒和冷靜,不能搞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否則就可能導致亡國。而且在世界範圍來看,中國上古時期的戰爭又特別頻繁,特別殘酷。史書中記載,大禹曾經召集各個部落來開會,當時有上萬個部落來參加。後來周武王也曾經會盟諸侯,就只剩八百諸侯了。到了春秋時期,就只剩一百多個國家。戰國時期就只剩下「戰國七雄」,到最後就只剩一個統一的秦朝。導致這種現象出現的原因有兩個:戰爭和通婚,其中戰爭又是最重要的原因。
面對這種情況,政治領袖們必須要靠人的理性去做出判斷,不能依靠鬼神的意志。武王伐紂的前夕,周武王就曾經讓人來算了個卦,結果算出來結果是兇。姜子牙就衝上來,把算卦用的工具都搶過來扔到地上,說「枯草和烏龜殼哪能知道吉兇」,別管他,照打就是了。這句話其實就是在說,打仗要靠人自己做判斷,鬼神是幫不了你的。
於是,對於神的敬畏,在古代中國就越來越淡。巫術在中國就發展成了另一種樣子。
我們還是回到巫術的兩個方面:技術和情感。在中國的遠古時期,巫術也兼有這兩方面特徵。那麼這兩個方面在古代中國又發展成了什麼呢。
我們先來看技術這個方面。在古代中國,負責巫術的就是政治領袖,政治領袖想的是怎麼用巫術來維護統治。到了西周時期,著名的周公就把巫術中技術的那一面加工了一下,把它變成日常生活中的禮儀,也就是所謂的「周禮」。這個過程是怎麼完成的呢?
首先,巫術當中積累的生產和生活經驗,變成了禮儀當中的各種規矩。我們曾經說過,祭司們因為負有重要的使命,積累了很多經驗。這些經驗經過總結和提煉,就變成了周禮中的各種成文規定。
比如祭司們長期觀察天象,對於曆法和節氣擁有了很多的知識,周禮當中就把這些知識進行了總結,變成了迎春之禮、迎秋之禮之類的禮儀。這些禮儀的功能除了祈禱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其實也是在指導農民,春天來了該播種,秋天到了該收穫。祭司們的豐富知識,在中國沒有變成系統的科學,而是變成了各種實用的規矩。這也是中華文明的一個特點,叫作實用主義,也就是古代的中國人更多關注和生產直接相關的技術,對抽象的科學研究缺乏興趣。
其次,巫術當中的各種動作,變成了禮儀當中的動作。我們都知道,所謂的禮儀往往表現為一套動作,這套動作先做什麼,後做什麼,要求是很嚴格的。甚至像磕頭這個動作,都有很多規定:有的時候頭必須著地,發出響聲,有的時候就不用這樣;有的時候磕一個頭就可以,有的時候要三跪九叩。為什麼這麼嚴格呢?因為這些動作其實都是來自巫術當中的動作,而巫術是非常嚴格的,因為遠古時期的人們相信,如果進行巫術活動的時候,把動作做錯了,那就會觸怒神靈,就會給族人帶來災難。
某些人類學家發現,美洲的印第安人部落當中,對巫術的動作非常看重,比如大家在一起跳巫術舞蹈,如果有人跳錯了,這個人就會被處死。這在遠古時期的人類社會其實是一個普遍現象。當時的中國也是如此。巫術的動作變成了禮儀的動作,所以禮儀的動作也要遵循和巫術動作一樣的嚴格要求,一舉手,一投足,都不能出錯,否則就叫作「失禮」。在古代中國,失禮的問題是很嚴重的。要是在父母面前失禮,就會被責罵;要是在君王面前失禮,還可能會被問罪。禮儀對動作的要求之所以這麼嚴格,就是因為禮儀的動作是從巫術那裡轉化過來的。
你看,巫術當中技術的那一面,就這樣轉化成了禮儀。那麼巫術當中還有情感的那一面,這又是如何轉化的呢?
巫術當中的情感,其實就是對於神靈的敬畏。我們前面說過,古代中國所謂的神靈,其實就是祖先。周公創造周禮的時候,就是把對於周人祖先的敬畏,作為周禮的情感基礎。這種情感既有神的一面,又有人的一面,因為祖先是既有神性,又有人性的。我們可以看出,在周公的時代,周禮在情感的方面,其實還保留了巫術的一些特徵,也就是對於神靈的敬畏。
但我們前面還說過,古代中國的戰爭使當時的人們越來越不相信神靈,而相信人自己的判斷。所以在春秋時期,這種對於祖先神明的敬畏之情也就淡化了,周禮也就失去了情感基礎,於是出現了「禮崩樂壞」的局面。在這種情況下,一心想要恢復周禮的孔子,就要為周禮尋找一個新的情感基礎。
孔子的確做到了。他找到的這個新的情感基礎叫作「仁」,仁義的仁。什麼是「仁」呢?「仁者,愛人。」所謂的仁其實就是對於他人的愛。那我們最愛的人是誰呢?首先就是我們的父母。所以孔子就把對於父母的愛也就是「孝」,作為一切情感的基礎。你如果孝順你的父母,也自然會友愛你的兄弟,尊重你的朋友,忠於你的君王。中國有一句老話叫「百善孝為先」,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論語》當中有一個小故事:孔子有個弟子叫宰予,就是曾經大白天睡覺被孔子罵成「朽木不可雕」的那位。宰予有一天來問孔子,說老師啊,周禮中規定父母去世,子女要為父母守孝三年,三年是不是有點太長了,改成一年行不行?孔子就生氣了,說為什麼要為父母守孝三年?因為人生下來以後,要被父母抱在懷裡抱上三年,守孝三年其實就是報答父母抱你三年的恩情啊。宰予這個人,居然連這個都不願意,真是不仁啊!
你看,孔子是怎麼解釋守孝三年這個禮儀的?他沒有說這是出於對神靈的敬畏,而是說了一條最為樸素和世俗的理由:你父母那麼愛你,當初不辭辛苦抱了你三年,你難道不愛你的父母嗎?為他們守孝三年都不願意嗎?你連父母都不愛,肯定更不會愛其他人,這個就叫作「不仁」。在孔子的眼中,遵守禮儀的情感動機,已經不是出於敬畏神靈,而是出於「愛」,這個「愛」並不神秘,它就是人的天性。
到這一步,巫術當中情感的那一面,也就轉化成了我們日常生活中的情感:愛父母,愛兄弟,愛朋友。如果說周公制定的禮儀還保留了一點神秘主義的色彩,那麼到了孔子這裡,這一點殘存的神秘主義也消失了。古代的中國人對父母磕頭,是表達對父母的孝順;對朋友作揖,是表達對朋友的尊敬,這一切都非常自然。遠古時期的巫術,就這樣完全轉化成了日常生活中的禮儀。中國也因此沒有成為一個宗教和科學的國度,而是成了一個「禮儀之邦」。
到這裡,我已經為你講述了,巫術在中國怎樣發展成禮儀的。最後我要為你再解釋一個問題,禮儀在中國為什麼可以替代宗教的功能呢?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要先來看看,宗教到底具有什麼功能呢?
作者在書裡指出了宗教的三個功能。第一個功能叫作提供心理安慰。俗話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人們在生活中經常會感到失望和憂慮,於是就需要膜拜神明,祈求神明的保佑,尋找心理的安慰。
宗教的第二個功能,叫作賦予人生意義。我們人類和動物是有區別的,動物只要吃飽喝足,就覺得十分滿足,別無所求了。但人類吃飽喝足了,就會覺得空虛,就會去想「活著是為了什麼」。這個時候,宗教就可以賦予人們生活的意義,比如活著就是為了向上帝贖罪,或者為了爭取來世的幸福。
宗教的第三個功能,叫作維持社會關係。每個人為了自己的利益,都可能犯錯,甚至是犯罪,對社會關係造成傷害。國家的法律當然可以約束人們的行為,但法律能夠管到的領域終究是有限的。這個時候,宗教就可以教導人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比如《聖經》裡有著名的「摩西十誡」,裡面就教導人們不能偷盜,不能姦淫,不能貪戀他人的財產。宗教的這些教導,對於維持社會關係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我們再來看中國的禮儀,是不是也起到了類似的作用呢?
先來看第一條,提供心理安慰。在中國的禮儀當中,最重要的就是祭祀禮儀,祭祀的對象就是我們的祖先。在古代中國,很多家族都會修建祠堂,供奉祖先的牌位。有的人還會在家裡放上祖先的靈位,定期給祖先上香。中國人相信,只要嚴格遵守祭祀的禮儀,就會獲得祖先的保佑。直到今天,我們家裡如果遇上一些事情,比如孩子要高考了,都會去給過世的親人掃墓,拜託親人的在天之靈保佑孩子考個好大學。你看,中國的禮儀也可以提供心理安慰。
再來看第二條,賦予人生意義。儒家認為,禮儀的情感基礎是對他人的愛,一個人遵守禮儀,也就是在表達對他人的愛。這種愛從對父母的愛出發,不斷擴大,最後發展成對所有人的愛。儒家經典《中庸》裡說:一個人如果愛所有的人,就可以團結所有的人,就會擁有強大的力量,甚至可以「贊天地之化育」,也就是幫助天地一起培育生命。一個人如果具有了這樣的力量,就可以取得與天地並列的地位。你看,遵守禮儀可以讓人獲得這麼大的力量,那麼在日常生活中遵守禮儀,這本身就具有了神聖的意義。
最後看第三條,維持社會關係。在古代中國,維持社會關係的工具有兩個,一個叫「法」,就是國法,一個叫「禮」,就是禮儀。一個人只要遵守禮儀,自然會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尊重朋友。如果不遵守禮儀,也就是「失禮」,那就會受到社會的鄙視。比如在傳統的鄉村社會,一個人如果對父母不孝,那在當地一定抬不起頭。傳統中國社會能夠維持長期的穩定,禮儀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你看,宗教的主要功能,禮儀也都具備。正是因為禮儀的存在,中國人不需要從神靈那裡獲得拯救,也並不追求來世的幸福,而是追求在這一生中獲得事業的成功和人格的完善。宗教對於中國人來說,也就不是必需的了,我們的宗教意識也就因此而淡漠了。
總結
這本書就為你講述到這裡,最後總結一下今天的知識點。
第一,巫術在全人類發展早期都擁有重要的地位。巫術具有技術和情感兩個方面。在西方歷史上,技術的那一面轉化成了科學,情感的那一面轉化成了宗教。
第二,在中國歷史上,巫術轉化成了日常生活中的禮儀。其中技術的那一面轉化成了禮儀中的各種規矩,情感的那一面轉化成了禮儀的情感基礎,也就是對他人的愛。
第三,禮儀在中國替代了宗教的功能,宗教對中國人而言不是必需品,我們的宗教意識也就因此淡漠了。
撰稿:卞恆沁
腦圖:摩西腦圖工作室
轉述:顧一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