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國文化與法國社會中,歷史所佔的地位非同凡響。它在法國政治話語和新聞評論中的地位是任何其他國家都沒有的。它在法國所享有的聲譽也是其他任何地方所沒有的。歷史是進行任何思考時必備的參照,是不可或缺的視角。曾有人說它是一種"法蘭西激情";或許,我們甚至可以從中看到一種民族怪癖。
我們來看看書店裡的景象。比之國外,法國有更多面向大眾的歷史類叢書。不光是大學出版社和專業出版社,連那些最有分量的出版社也對歷史感興趣。無論是阿歇特(Hachette)、伽裡瑪(Gallimard)、法亞爾(Fayard)、瑟伊(Le Seuil)和普隆(Plon),還是弗拉馬裡翁(Flammarion)、奧比耶—蒙田(Aubier-Montaigne),都有一套或多套歷史類叢書。
其中頗有幾套大獲成功,如法亞爾出版的傳記,另外有些書,如勒華拉杜裡的《蒙塔尤》(Montaillou,villageoccitan)大概已經賣出20多萬本。同樣,車站報亭裡的歷史類書刊也廣受歡迎,如《歷史之鏡》(Le Miroir de l'histoire)、《歷史》(Historia,1980年發行15.5萬份)、《歷史全景》(Historama,1980年發行19.5萬份)、《歷史》(L'Histoire)等等。
這些普及性歷史書刊並非只是講些軼聞掌故,在法國,這類書刊在1980年總共售出60萬份,而英國同類書刊只賣出3萬份,此外,阿蘭·德科從1969年起就開始在電視上"講"歷史,這檔節目所獲得的成功使他能在10年之後進入法蘭西學士院(Académie franaise de France)。所以,當我們看到1983年的一份調查說52%的法國人對歷史"感興趣",15%的法國人為歷史"著迷"的時候,就不會感到驚訝了。
然而,廣受大眾歡迎並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歷史學的確比社會學和心理學有更多的讀者,更引人入勝,這些學科由此分出了高下,但它們的性質沒有不同。我們不能以此來證明歷史學在法國文化中享有特殊地位。但歷史學在這個國度中扮演與眾不同的、決定性的角色——這才是關鍵。
我舉一個例子,讀者便可一目了然。例子中的這句話在法國人看來自然而然,其本身就不容置疑,也沒有人會提出異議。另外,這句話也具有權威,因為講這話的是國家最高領導人。在1982年的一次部長會議上,討論到歷史教學問題,密特朗總統說:"一個民族不教授自己的歷史就喪失了自己的認同。"與會者對此表示一致同意。
只要對法國之外的情況稍微有點了解便足以證明這種說法是錯誤的:許多國家,例如美國和英國,都有強烈的民族認同感,但歷史教學在他們那裡卻處於邊緣,甚至根本就沒有。在美國,18歲之前的整套中小學教育中,歷史課一般只上一年,也只開一門課。除了學習歷史,還有許多其他辦法可以用來構建民族認同。學習歷史也並不能自動形成想要擁有的認同:讓阿爾及利亞獲得獨立的那些人在小時候都學過法國史,都反覆朗誦過"我們的祖先高盧人……"共和國總統密特朗的論斷並非放之四海而皆準,然而此處的要害卻不在於其正確與否。
更為重要的在於以下兩點。第一,沒有任何人站出來指出總統的錯誤(哪怕是心懷敬意地提出異議)。總統所說的並不是他個人的見解,而只是被普遍接受的、再平常不過的觀點。法國人一致認為,他們的民族認同,甚至民族之存在都要通過歷史教學來獲得:"一個社會若是逐漸在學校裡取消歷史課,便等於在自殺。"如此決絕的看法……
即使其他地方的民族認同是經由其他途徑塑造的,這也不能否認在法國,民族認同植根於一種與歷史相關的文化之中——對於這一信念,我們不在此處進行討論。法國人對歷史學認同功能的共識是否正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共識賦予了歷史學家萬分重要且聲譽卓著的使命。他們的社會地位越來越高,儘管,為此付出的代價也越來越大。
沒有人因為國家元首自以為是地對歷史教學發表看法而感到驚訝。在法國人眼裡,這是總統必須做的工作之一。法國或許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歷史教學成為國家大事、在部長會議上進行討論的國家,或許也是唯一一個總理以其總理身份在歷史教學研討會上做開幕講話並視之為理所當然的國家。假若美國總統或英國首相偶爾也如此行事,那麼新聞記者之驚訝,就好比是聽到總統或首相就足球比賽的裁判問題發表了聲明一樣。但在法國,人們賦予歷史教學以認同功能,這使它成為政治上得失的一大關鍵。
因此,歷史學在法國文化傳統中的特殊地位繫於它在學校教育中的地位。事實上,世界上幾乎再也沒有其他國家像法國那樣,歷史課是義務教育階段(6—18歲)所有學生每年都必修的課程。法國的歷史教育史能讓我們明白歷史教學在我們社會中的獨特功能以及它在我們文化傳統中所佔據的地位。
從這點來看,中學與小學的歷史教育之間有著顯著區別。在中學,從1818年起歷史課就是必修課;而在小學,歷史課要到1880年才成為必修課。這意味著在19世紀時,歷史課與平民百姓上的小學無緣,它是上層人物的事情。
菲利普·儒達爾:《一種法蘭西激情:歷史》(Philippe Joutard,une passionfranaise:l'histoire)。儒達爾追溯至16世紀時民族記憶的形成,他把所有歷史學作品作為一個整體加以考察。本書的分析與之不同,我們將歷史教學擺在首位,並且主要關註上述民族記憶體制化過程中法國大革命及19世紀這個時段。
阿蘭·德科(Alain Decaux,1925— ),法國作家,以在電視和廣播中主持多種歷史類談話節目聞名,其中有一檔節目便名為《阿蘭·德科開講》(AlainDecaux raconte),他在1979年當選法蘭西學士院院士。——譯註
皮埃爾·莫魯瓦(Pierre Mauroy)1984年1月在蒙彼利埃"全國歷史學與歷史教學研討會"上的講話,見《全國歷史學與歷史教學研討會》(Colloquenational sur l'histoire et son enseignement,教育部)
一般來說,歷史課只在某些年級才是必修課,這個階段通常設置在小學,而不是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