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原子的雙縫幹涉實驗
中國物理學會期刊網 2020年3月20日
(中國科學院半導體研究所 姬揚 編譯自 Andrew Murray. Physics World,2020,(2): 31)
著名的楊氏雙縫實驗演示了光的幹涉原理。現在,利用雷射激發單個銣原子,可以做一種等效的單原子的雙縫幹涉實驗。
在過去的20年裡,我面試過400多名想來曼徹斯特大學學習物理的學生。楊氏雙縫實驗是經常出現的題目,顯然讓學生們感興趣。但是,當我問起這個實驗是什麼,他們總是回答:用電子演示波粒二象性——量子物理學的基石之一。這很奇怪,因為楊(Thomas Young)在1804 年做的這個實驗——遠在我們對電子或亞原子世界有任何了解之前。
最初的楊氏雙縫實驗首次證明了幹涉現象。他讓光穿過兩條狹長的縫,觀察遠處屏幕上形成的圖案,楊沒有發現兩個對應於狹縫的明亮區域,而是看到了亮暗相間的條紋。他解釋了這個意外的觀察結果,提出光是一種波,反對牛頓關於光由粒子組成的觀點。這些實驗及其隨後的解釋,最終形成了經典的輻射定律,總結為著名的麥克斯韋方程。
直到上個世紀,量子力學的基礎牢固建立了以後,楊氏實驗和波粒二象性的聯繫才變得明顯。1961年,德國圖賓根大學的Claus Jönsson 在銅片上加工出一組300 nm 寬的狹縫,然後用電子顯微鏡的40 keV 電子束照射。由此產生的圖像顯示了一種幹涉模式,就像楊在160 年前首次用光看到的那樣。這是首次的電子雙縫實驗,證明電子束表現得像波。但是Jönsson 不能產生或測量單個電子,因而不能證明每個電子本身都有波的特性。
1965 年,費曼在加州理工學院做了一系列著名的講座,其中討論了,朝著雙縫發射單電子,在原則上可以產生幹涉圖案——從而證明了物質的波粒二象性。費曼並不認為他的思想實驗是可能的,但是製造技術的進步逐漸使這個前景接近現實。最終, 義大利的StefanoFrabboni 及其同事讓電子通過只有83 nm寬的狹縫,證明了幹涉。
使用200 keV 的電子顯微鏡,Frabboni 小組能夠將束流變得非常弱,能夠以很高的概率預測,在任何給定時刻,在源和探測器之間不超過一個電子。但由於探測器的局限性,他們不能直接測量單個電子的幹涉。直到2013 年,終於做了第一個實驗,令人信服地證明了單個電子的雙縫幹涉(圖1)。
圖1 單電子的楊氏雙縫實驗。如果向兩個狹縫1 和2 發射單個粒子(光子或電子),則沿每條路徑的波函數φ12描述它們通過狹縫的概率,探測器上的總波函數是φdet=φ12。探測到粒子的概率是φdet21212|是波的振幅,Δξ是它們在探測器上的相位差。其結果是一系列亮帶和暗帶,依賴於兩個波前是同相位(cosΔξ=1)還是反相位(cosΔξ=-1),意味著檢測到粒子的機會要麼很高,要麼很低。但是,如果關閉狹縫2,那麼φ2= 0,看到的粒子分布僅僅是由於狹縫1(φdet21=0,分布由(φdet2)給出。分別測量兩個狹縫的信號,可以計算幹涉項,然後打開兩個狹縫,測量粒子的分布
美國內布拉斯加-林肯大學的Roger Bach 和同事們使用62 nm 寬的狹縫,讓能量僅為0.6 keV的電子通過這些狹縫。更低的能量使得電子的德布羅意波長變得更長,不僅讓幹涉模式分離得更開,還可以使用通道板探測器(channel plate detector),從而計數單個電子。Bach 小組能夠用擋板遮住狹縫,每個狹縫都可以單獨打開或關上。
在這些實驗中,Bach 小組降低了入射光束的強度,使得每秒鐘只能探測到一個電子,從而保證在任何時候,源和探測器之間最多只有一個電子(概率大於99.9999%)。實驗連續進行了兩個小時,起初,單個的電子好像是屏幕上隨機產生的點。但是,隨著檢測到的電子越來越多,亮暗區域相間的幹涉模式就逐漸顯露出來。
每個電子都是在下一個電子發射前就被檢測到的,顯然不可能影響未來通過狹縫的電子。正如費曼所說的:我們必須承認,每個電子(事實上也是所有的物質)都具有類似波的性質(產生了幹涉模式),而且也必然是單獨的粒子(因為就是這樣被探測到的)。因此,面試的學生們在討論波粒二象性的時候,應該引用這個雙縫實驗,而不是1804 年的楊氏實驗。
然而,這並不是楊氏雙縫實驗的終點。科學的新發現和新思想常常來自於貌似不相關的工作,最近在曼徹斯特大學,我們的研究小組發現了一種全新的實驗方法。我們用雷射來激發原子,然後向它們發射電子,研究原子採用的「形狀」。電子隨著原子的退激發而獲得能量,我們在不同的角度捕捉這些被散射的電子。
對於這種「 超彈性」 碰撞過程,我們已經了解得很多,研究了很多年。但是,在用420.30 nm藍光激發銣原子中的一種特殊狀態(6P 態) 時, 我們發現了一件怪事。這一次我們沒有在超彈性碰撞過程中找到任何電子。為什麼沒有信號呢?
結果表明,實驗中的雷射束產生了大量的光電子(即使關掉入射電子束,也能看到這些光電子),但它們都處於低能態。實際上,光電子以4種不同的能量出現,數量大得淹沒了我們期望的超彈性信號。光電子不僅來自6P態,還來自原子能夠弛豫到的能量更低的態,包括從5P態中踢出來的0.36 eV電子(圖2(a))。
圖2 單原子的楊氏雙縫實驗。(a)新版本的楊氏雙縫實驗不用向狹縫發射粒子,而是用雷射以不同的方式激發銣原子。用藍色420.30 nm雷射把原子從5S態激發到6P態(由藍色粗箭頭表示的躍遷)。6P態弛豫到另外兩種態(4D 和6S),然後弛豫回到第4 種狀態(5P)——弛豫由虛線箭頭表示。額外的藍色光子(也是420.30 nm波長)可以電離這些態,產生4 種不同能量的光電子(以藍色細箭頭表示),包括0.36 eV。在780.24 nm處使用第二個紅外雷射器,可以將銣原子激發到5P 態,也可以從6P 態產生0.36 eV的光電子(紅色箭頭)。(b)讓探測器只測量0.36 eV的電子,它們來自兩種可能的路徑——要麼通過紅外雷射電離的6P態,要麼通過藍色雷射電離的5P態。這兩條路可以打開或關閉,就像在傳統的雙縫實驗中打開或關閉狹縫一樣
但是,這和雙縫實驗有什麼關係呢?我們認識到,如果發射第二束波長為780.24 nm 的紅外雷射束,這種光不僅能把原子激發到5P態,而且還能電離6P態,產生能量為0.36 eV的光電子。與藍光在電離5P 態的銣原子時產生的光電子能量完全相同。
換句話說,有兩條可能的路徑產生這種能量的光電子( 圖2(b))。雷射束有效地「引導」了光電離過程,所以它要麼通過波函數Ψ12的6P 態(相當於狹縫2),或兩個態同時進行。我們不測量屏幕上光子或電子的強度,而是在雷射束的偏振度,計數在不同角度θ上的光電子數目——所謂的微分截面DCS(θ)。稍微改變一個或另一個雷射器的頻率,可以打開或關閉通路,就像在傳統的楊氏雙縫實驗中打開或關閉狹縫一樣。讓藍色雷射器失諧,可以只激發5P 態,關閉了路徑2,得到的光電子產率為DCS,其中θ是散射角。關掉紅外線雷射器,就只激發6P態,關閉了路徑1,得到DCS2。當兩個雷射器都處於共振時,兩個態都會激發,波函數必須相加,得到DCS1+212就像楊氏實驗一樣,我們最終得到了幹涉模式。實際上,幹涉項DCSinterf122| 是沿著每條路徑的振幅,Δχ是到達探測器的波的相對相移。通過三組測量,可以確定DCSinterf(θ):一組是兩個雷射器共振,給出DCS1+2(θ),另一組是藍色雷射非共振,給出DCS1
新雙縫實驗的困難在於,找到一種方法檢測能量僅為0.36 eV的光電子,這比早期電子顯微鏡研究的能量低60 萬倍。我們的解決方法是,在實驗中小心地消除磁場和電場(否則會影響原子產生電子),並且製作了探測器,能夠在這種能量下選擇和計數單個電子。
這個實驗揭示了什麼?
如果兩條電離路徑之間沒有幹涉(正如對電離過程的經典解釋所預期的那樣),那麼在所有角度上,幹涉項和相對相移都應該是零。但結果並不為0( 圖3)。例如, 幹涉項從-0.14 到-0.56 不等,證明兩條路徑之間存在顯著的幹涉。同時,平均相移為Δχ=115°,也遠遠不等於0。這清楚地表明,每個原子產生的單個電子必須具有波的性質,直到它們作為真實粒子被探測器檢測到。事實上,我們的結果與JonasWätzel 和Jamal Berakdar 的計算結果符合得非常好——他們來自於德國馬丁-路德大學,是光電離過程的數值計算專家。
圖3 從想法到實驗。在等價的楊氏雙縫實驗中,位於真空室裡的原子爐發射一束銣原子。向銣原子發射藍色和紅外雷射,給銣原子提供能量。讓兩束雷射垂直地進入真空室,360° 地改變雷射的偏振角度,測量不同角度的光電子的數量。這幅圖顯示了測量的「微分截面」DCSinterf(θ),產生0.36 eV 光電子的兩種可能的電離途徑之間的「相對相移」Δχ = χ12(θ)。如果沒有幹涉,則DCSinterf(θ)將為零,而Δ χ也為0。這些數值顯然不是0,並且與理論計算結果一致,從而表明光電子既有波動性也有粒子性,證實了波粒二象性
展望未來,我們正在擴展和改進模型,以研究其他原子、其他態和不同區域(regime)的幹涉。例如,最近應用於飛秒雷射激發的過程。進一步的理論研究表明,選擇能量接近的原子態,可以顯著增強幹涉項,而且,初始態沒有必要是基態——當這個過程以激發態原子開始時,會發生什麼呢?這可以幫助我們理解恆星的大氣,其組成原子通常處於激發態。另一種可能性是雙路徑激發到高激發態的裡德堡原子,其中的電子與原子核離得非常遠,整個原子就像細胞一樣大——因此可以用於量子計算機。
只有想像力能夠限制我們。
本文選自《物理》202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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