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 源
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木刻版印刷的《京省水道考》(北京出版社已於1998年出影印本),是清代乾隆年間拔貢、歷崇仁上高教諭的樂平港口村人汪日暐所寫的一部洋洋二十萬言的長篇地理學著作。汪日暐自幼便鍾情於地理學,如他在自序中所說,「愚自束髮授書,即殷殷此道」,積自幼之所學,「遷延十數年間」,「博為諮詢,曲加考證」,「又時加考訂」,終成此書。《四庫全書》纂修官、進士許霖在《序》中言,作者「周曆於名山大川間者,十易葛裘(指夏裝與冬衣)乃玖,得而窺其涯涘(意為窮盡)焉」。書中,我國北自黑龍江、松花江,南至珠江、灕江;西起藏區星宿海、氓江,東到秦淮河、錢塘江,這泱泱大中華密如蛛網的南江北河、大川溪流,皆囊括其內,敘述備矣;書中,全國的江河湖泊,其走向、其源流、其流域面積,以及水畔之城邑位罝、水源之山川地貌,亦詳密細緻地表述出來,可謂「大川必載,眾壑無遺」。古人評此書「可以補《水經》之簡略,正《山海》(經)之虛荒」,應該說,這是一部可與酈道元《水經注》相媲美的一部地理學著作,惜之作者鮮為人知,亦惜之書作鮮為人知。須知,認真研讀該書,會覺得其囊括河流之全、辨析源流之明、敘述流域之細、列舉山脈之廣、涉及城邑之多、考據水名之切、引用名典之詳,均可謂鮮有之,精確齊備之。一是囊括河流之全鮮有之。《京省水道考》(以下簡稱《考》)全書的「水道」考,包括有全國分省的「水道考」,「各省直水道總略考」,囊括了我國除新疆、西藏之外全國各省的河流水道。在分省的「水道考」中,逐條河流、逐座城邑,從起源到支流,條分縷析,旁徵博引,娓娓道來。
以《浙江水道考》為例,其中除涉及浙江境內的主要河流如錢塘江、曹娥江、苕溪、靈江、飛雲江、鄞江等,還從北到南列舉了各縣域內的百十條大河溪流。汪日暐在書中,從湖州孝豐縣的董嶺水、南嶼水、白水流入苕溪說起,到安吉縣、長興縣的梅溪、荊溪、箬溪、餘甖溪;又武康縣的後溪(蔡公溪)、新溪,德清縣的施諸溪、霅溪、寶溪、練溪、潯溪等;再餘杭、臨安、嘉興、海鹽諸縣的錦溪、石境溪、仇溪、韮溪、秦溪、語溪、車溪、芝溪、錢溪、穆溪、橫浦水、澉浦水,等等。僅就杭嘉湖一帶而言,就有近30條河流之多,不勝枚舉,窺一斑而知全貌,足見《考》書中敘說河流之全。
二是辨析源流之明鮮有之。《考》在「考」中,不是單純地「說」河,說河之其名稱、河之其位置、河之其屬地,而是考「水道」,其「道」自何處來,流向何處,即辨析其之源流走向,以至分支清楚、脈絡明晰。以《甘肅水道考》為例,如寫到黃河時,「黃河源發西藏星宿海,東為阿剌腦兒河,自西南而折注東北,至朵甘之南境,則南受思蘭水,其流寖大,始稱黃河。下而分為九泒,旋合為一。又南受大禿水,漸流渾濁,又為濁河。乃東而下折北,旋折而西,復折而北,乃折而東……」,這裡,黃河之源頭,黃河之始名,注入之支流,渾濁之始地,折東而北而西之流向,表述得一清二楚。
再如《奉天水道考》談及鴨綠江、黑龍江時說,「盛京東南五百六十裡為鴨綠江,源出長白山……其巔有潭,周圍八十裡……,潭水分流而下,北流為混同江,南流為鴨綠江,又名馬訾水」;黑龍江水「源出北山黑水,滔滔自北而南,經薩哈連、烏拉城之東,烏喇渾城之西,東南流入之」,兩條江的源頭,流經城市、距離、分流都記述得具體明了。
三是敘述流域之細鮮有之。《考》談河流之源頭、水道之流向,勢必涉及該河流經區域地周邊的如山如邑如景之方方面面。深入細讀該書,可以看到,汪日暐在河的流域敘述上,也是非常細緻詳盡的。這裡,略列幾例。《湖北水道考》敘述境內長江流域時寫道,「大江自四川虁州府之奉節縣,東入宜昌府之巴東縣界,內經巫峽而下」,接著就介紹了歐陽修取硯石的江邊大沱石山,「其色青黑斑斑其文微麗」;再寫了流經杜甫「嘗居此」「有堂址尚存」的江岸;以及再往下遊屬歸州地的黃山谷詩寫「命輕人鮓」的「屢遭人溺」之「人鮓灘」。汪日暐引詩據典述古,對該流域的水況、險情、故事細細描出。
在《江南水道考》中寫運河水入江南徐州府沛縣界後,邀微山湖之水,「下歷韓莊閘、四十裡至新閘、十八裡杞梁橋閘、十裡萬年閘、十二裡丁家閘……三十裡貓兒河、六十裡大王廟、十裡馬湖店、三十裡皂河……十裡下抵宿遷縣……」,有多詳盡、具體、細緻啊!
四是列舉山脈之廣鮮有之。縱觀我國的江河溪流,無一不是源自崇山峻岭、大山深處,因而汪日暐寫河道,必溯其源,必涉其山,一部《考》書,寫遍全國的河流,溯源而上而探,於是,全書列舉的山脈就多而廣之了。
僅《四川水道考》一節,除人們熟悉的峨眉山、卭崍山、氓山、嘉陵山、汶山等外,涉及各縣域境內名不見經傳之山達五六十座之多,如雅安市榮經縣的瓦屋山,成都市大邑縣的鳳凰山、鶴鳴山,成都市蒲江縣的名山,眉山市仁壽縣的飛泉山、蟇頤山、龍腦山,以及其它縣域內諸如筆架山、石佛山、黎陽山、周公山、老君山……,舉不勝舉!
再看對三峽諸陵之考,寫了「瞿塘峽舊名西陵峽,乃三峽之門也,兩崖對峙」;又寫「巫峽,即巫山也,與西陵峽(歸峽)竝稱三峽,相連七百裡」。包括三峽一帶的燕子巖、琵琶峰、「寒山諸山,皆峭削聳拔,悉羅插於兩岸」。
五是涉及城邑之多鮮有之。水系發達的中國,在沒有諸如現代航空鐵路公路運輸的古代,水路運輸為主是勢在必然的。因而,依河築邑,城市建在河道之旁,這幾乎是中國所有省府州縣設治之地的首選。就諸多帶「陽」字的城市名字如洛陽、漢陽、貴陽、嶽陽、衡陽、淮陽……,古雲「山之南水之北為陽」,就足以證明之。故這一部《考》,涉及之城邑,有數也數不清之多。在《直隸水道考》,汪日暐詳盡地敘述了「京師」(或稱「都城」)的有關水道、城市景觀,如「京師八景」之類。他寫「都城之總道,建自金明昌初,其後歷加修砌,長二百餘步,兩旁豎石為檻,刻為獅狀。每早波光曉月,上下蕩漾,曙景盎然」。
如《廣東水道考》,其中涉及府州縣近80個之多,包括廣州府、肇慶府、高州府、南雄府、惠州府、嘉應(今梅州)府、潮州府、雷州府、瓊州府以及羅定州、連平州、德慶州、儋州、厓州等,盡述其中。僅寫東江流域,就涉及惠州、和平、龍川、龍門、河源、增城、東莞、博羅、從化、翁源十餘縣邑。其它如徐聞、茂名、電白、高明、高要、海豐、陸豐、揭陽、普寧、新安、花縣……,今粵瓊兩省諸縣概無遺漏。若對全書各省考逐一統計,全囯涉水城邑,恐逾二千以上。
六是考據水名之切鮮有之。《考》中,汪日暐寫河道之名,是經過一番考據證實的,說之很確切的。如談黃河,為何渾濁,因為其流進入「朵甘(今西藏昌都地區東部)之南境」後,「南受大禿水,漸流渾濁,又為濁河」。尤其對一些縣域境內人們鮮有所聞的河流,均考據得真切詳細。如湖南沅州的沅江之流舞水,考據出「巫無潕舞…,一水五名,聲之變也」。福建連城縣的藿溪水,因「溪畔有藿香之氣而名」。再如四川崇慶州(今成都崇州市)有一味江,是因「昔蜀王徵西番,有野人以壺酒獻者,王投之江,使三軍飲其下流,一時皆醉,因以味名」,故事雖是誇張之傳說,但江名之來歷至今仍在當地傳述。還有與諸葛亮有關的的幾條江,岷江流經四川青神縣的「平羌江」,其名來歷是因「昔羌夷入寇,諸葛武侯平之於此,故名」;新津縣皂江支流「鐵溪」,其名「因諸葛武侯曾於此煎鐵,而為鐵溪」。
翻閱《考》之全書,對許多河流之名的詮釋,窮根究底,廣徵博引,比比皆是。
七是引用名典之詳鮮有之。一部《考》書,在敘述大江長河、名川溪流過程中,講河道、說城邑、弔古跡、評景觀,且時而帶出一段典故,引用一首古詩。歷代遊遍名山大川的名宦大儒、遷客騷文在一地一景曾留下許多名詩美篇,故博學多才的汪日暐寫到某一水道、某一古蹟之時,名家名篇則信手拈來,躍然紙上。書中引用了大量的名人詩作,諸如李白、杜甫、白居易、杜牧、蘇軾、歐陽修、朱熹、黃山谷等唐宋名家於大江南北名勝古蹟處的著名詩句,隨處可見。有時敘述一處水域景觀時,連引數段名句名典,如《江南水道考》敘述淮泗河時,就有「宋蘇學士東坡詩云:傳聞九鼎淪泗上,欲使萬夫沉水取,暴君(秦始皇)縱慾窮人力……」的典故;接著又引用了「昔范文正公渡淮遇風」一詩,有感於「無忽險中人」。在敘述安徽秋浦河時,就採擷了李白《秋浦歌》十七首的長詩中「愁作秋浦客,強看秋浦花。山川如剡縣,風日似長沙」的幾句;又摘取了杜牧的長達五百言的古風《池州送孟遲先輩》中「愁作秋浦客,強看秋浦花。山川如剡縣,風日似長沙」四句。
書中,甚至引用了許多非專士人士所知的歷史人物的作品,在寫京都玉河時,就接連介紹了元代回族詩人馬祖常,明代江西永豐狀元曾棨、南昌人教育家胡儼、金溪人詩人王英、吳門十才子之一蔡羽等的詩作。
汪日暐是樂平三溪村(今港口)人,當然也就在《江西水道考》中,記下了朱熹在樂平三溪村同榜進士汪處實家寫下的《夜泊三溪》這首詩。
《京省水道考》是於乾隆四十八年(1783)由燃藜軒藏版印製的(其手抄書版存於樂平市圖書館),迄今已230多年了,在科技落後、交通閉塞、通聯不暢的當年,汪日暐能寫下這樣一部詳盡周全確切的地理著作,不得不說,這是非常了不起!這是樂平先賢留給我們後人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我們將它挖掘岀來、推介開去,就是再次佐證:樂平無愧於「省級歷史文化名城」之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