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朱子集註:識,記也。默識,謂不言而存諸心也。一說:識,知也,不言而心解也。前說近是。何有於我,言何者能有於我也。三者已非聖人之極至,而猶不敢當,則謙而又謙之辭也。
夫子說自己沒有這三個優點,「而猶不敢當」,則與他章矛盾,也沒有這樣的謙虛之法;恰恰相反,夫子正有這三個優點而不知老之將至。
比較詳的辯駁是《四書辨疑》:以此章為夫子之謙,義無可取。謙其學而不厭,以為己所不能,則是自謂厭於學矣。謙其誨人不倦,以為己所不能,則是自謂倦於誨矣。既言厭學,又言倦誨,則是聖人不以勉進後學為心,而無憂世之念也。下章卻便說「學之不講,是吾憂也」,語意翻覆,何其如此之速耶?夫子屢曾自言「好古敏以求之者」,「不如丘之好學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吾無隱乎爾」,若此類者,皆以學與誨為己任,未嘗謙而不居也。況又有若聖與仁章「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之一段,足為明證。彼以學誨為己之所有,此以學誨為己之所無,聖人之言必不自相乖戾以至於此。於,猶如也。蓋言能此三事,何有如我者哉。此與「不如丘之好學也」意最相類,皆所以勉人進學也。伊川曰:「何有於我哉,勉學者當如是也。」此說意是。
鄭曰:人無有是行於我,我獨有之也。邢疏:此章仲尼言已不言而記識之,學古而心不厭,教誨於人不有倦息。他人無是行。於我,我獨有之。故曰「何有於我哉」。
夫子不會這樣驕傲,把自己託大,說別人不如自己。或許有人提出一個說法:這是在一個圈子裡講,比如與弟子講課時,並非是和全天下人比較;夫子說,弟子們,你們都沒有我老夫子努力啊,沒我好學,比不過我這樣一個老人家。夫子當然有可能如此說,然而,弟子都還在自己門下學習,並不誨人,與弟子們談「誨人不倦」,和弟子們比這方面,似乎又無可比性。如此,「何有於我哉」不是和弟子們比較,不是說弟子們沒有夫子努力修身誨人。
識學誨什麼?是仁德道義及文化知識。何有於我哉?哪有我自己呢?是渾然忘我之態。李炳南先生《論語講要》:此說求學修道之法。首將所學默記於心中。其次須知,學無止境,故須學不厭足。如此則非記問之學,故可以誨人。但非一誨而成,故須不倦。孔子是聖人,教人亦望其能成聖人,未至於成,則不能倦。默學誨三者,何有於我哉。此章要義,在教人學道。默者寂也,識者明記也。寂然不動,而又明記不忘。此是孔子志於道之境界。心安於道而不移,即默即識。學也,誨也,皆不離道。全心在道而忘其我。故曰「何有於我哉。」
又一論極好,宦懋庸《論語稽》:孟子引夫子與子貢言,我學不厭,而教不倦。此篇若聖與仁章,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是夫子固以學不厭誨不倦自任者,而何至無因為是謙而又謙之辭乎。然謂人無是行惟我獨有,則又近誇大,尤非聖人語氣。此蓋當時不知聖人,謂必有人之所不能有。故夫子言,我生平不過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耳,此外亦何有於我哉。似為得之。
這一論是說,或有人謂夫子「必有人之所不能有」,可能有人覺得夫子天生聰明之類,而夫子說,我只有識學誨三點,我並無其他。這一觀點這麼好,與我自己的「渾然忘我之態」的理解,很難取捨。讓我下定決心的是:「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這句也有「何有於我哉」,兩處都有,但如《論語稽》作「此外亦何有於我哉」「我並無其他」來解,則夫子不會兩處說自相矛盾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