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的西進引起了歐洲人的恐慌,因為蒙古鐵騎所到之處,無不留下硝煙中的廢墟和堆積如山的屍體。中世紀歐洲人又將蒙古人稱為「韃靼」人(Tatar),與拉丁文的「地獄」(Tartarus)一詞僅詞尾之差,亨利·考迪埃(Henri Cordier,1849-1925)認為這一文字遊戲出自法國國王路易九世(聖路易):「要是他們敢來侵犯我們,我們就把這些韃靼人趕回到他們原來的地方地獄。」德國皇帝腓特烈二世也曾說過:「但願來自韃靼的韃靼人被扔進地獄。他們受到了撒旦的縱容。當落日之邦的所有民族全體一致,願意派遣強兵作戰,那他們打擊的絕不是人, 而是魔鬼。」可見,歐洲人已將強悍的蒙古人視為來自地獄的惡魔。
但是,蒙古人對穆斯林毀滅性的打擊又似乎表明他們是上帝派來懲罰伊斯蘭教的「上帝之鞭」。聖經舊約《申命記》第 32 章第 21 節就已經寫著:「他們以那不算為神的觸動我的憤恨,以虛無的神惹了我的怒氣。我也要以那不成子民的觸動他們的憤恨,以愚昧的國民惹了他們的怒氣」,而歐洲人認為這個「不算為神」、「不成子民」的民族指的正是蒙古人。因而,基督教歐洲開始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夠皈化這個野蠻的民族,以達到與之結盟共同對付穆斯林的目的,因為他們既不是基督教的敵人,對基督教也沒有任何敵意。
與此同時,一個在中世紀歐洲廣為流傳的關於「長老約翰」(Prester John)的傳說也從另一個側面進一步印證了歐洲人的這一想法。大意是說:在波斯與亞美尼亞以東的最東方,有一個富饒的信仰基督教的國度,其最高統治者約翰既是祭司也是君王,被臣民們稱為「長老約翰」,據說其祖先就是《福音書》中所說的來自東方的朝拜聖嬰的博士。這一傳說使基督教歐洲的人們堅信,在徵服異教世界的過程中,必將得到長老約翰的援助。於是,出於政治和宗教的目的,傳教士們開始踏上了前往東方旅途。
《柏郎嘉賓蒙古行紀》(Histoire des Mongols)
1245 年 4 月 16 日(復活節),六十五歲高齡的柏郎嘉賓(Giovanni da Pian del Carpine,1180-1252)奉教皇英諾森四世(Innocent IV)之命,從裡昂出發,踏上了出使蒙古的旅程。此行的正式目的是受教皇委託轉達其給蒙古大汗的信函,試圖藉此規勸蒙古人皈依基督教接受洗禮,並與基督教國家結盟,但這一計劃未能如願以償。而他的另一個隱秘身份則是教皇的「軍事間諜」,負責打探蒙古人的軍事實力和他們是否有進犯基督教歐洲的計劃,這一使命他則完成得最為圓滿。
經過兩年半時間的長途跋涉,柏郎嘉賓終於抵達了當時蒙古帝國的首都哈喇和林(Karakorum),並參加了貴由(Güyük)汗的登基大典,在遞交了教皇的書信後,於 1247 年返回法國。《蒙古行紀》即是他回國後寫給羅馬教廷的報告。
書中對蒙古人生活的自然環境、地理條件,人民的風俗習慣、宗教信仰,以及這個草原帝國的政治結構、軍事組織和武器裝備等情況都做了詳細的介紹,並重點描述了蒙古人對周邊地區所進行的戰爭和擴張的歷史。為了讓羅馬教廷相信蒙古人遲早會向西挺進,柏郎嘉賓有意對蒙古人及其他東方民族的野蠻和陋習進行了過分的渲染,並呼籲基督教國家聯合起來,對蒙古發動先發制人的戰爭。儘管如此,作為當時歐洲第一部關於蒙古和中國的著作,其「可靠性和明確程度方面在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內一直是首屈一指和無可媲美的」,因為「這位第一代方濟各會士竟絲毫沒有以一位傳教士的精神面貌來介紹蒙古人……卻更為傾向於以一位特使的感情來敘說。……對當地民族的瑕疵和美德,他都作了客觀的評介,但對於他們社會道德準則的評價則是審慎和頗有分寸的。」因此,時至今日,該書仍是研究蒙元和中國北方地區歷史的寶貴的參考資料。
由於當時的歐洲人並不知道大宋,只知道北方的契丹族,因此便用「契丹」來指稱整個中國。書中在第五章詳細介紹了蒙古人對契丹發動的戰爭。作者稱之為「一場艱巨的戰鬥」,蒙古人在首戰中失敗,軍中所有貴族都被殺,唯有七名倖免。但成吉思汗並沒有畏懼,在休整了一段時間後,再次發動進攻。「經過長期浴血奮戰之後,他在該國的一大部分領土上取得了勝利,甚至還將契丹皇帝圍困於京師,圍攻了許久,以至於使他們自己軍隊的給養消耗殆盡。因為他們再沒有任何東西可吃了,成吉思汗便命令全軍將士在十人中選擇一人分而食之。但當地居民用各種兵器和弓箭頑強地抵抗他們的入侵。當缺乏滾石時,便用銀錠,甚至已經溶化的銀漿襲擊敵人,因為此城內財富遍地。蒙古人在經過久戰而未能以軍械獲勝之後,圍城者又挖掘了一條長長的隧道,從其軍營一直通向城中央,並且背著受困者而偷偷地掘開了地面,於是士兵便像潮水一樣湧至城中心,與城中居民鏖戰。城外的士兵同樣也配合對城中居民發動進攻,他們攻破了城門,進人城內,皇帝和大批居民慘遭殺戮。他們奪城之後又將城內金銀和各種財富洗劫一空。
於是,契丹的強大皇帝被擊敗了,這位成吉思汗便被擁立為帝。但一直到現在,他們尚未徵服契丹國的另外半壁江山,因為它位於海上。」據學者考證,這場戰鬥實際上是蒙古與當時中國北方的金朝的戰爭。1115 年,女真人建立了金政權,先後滅掉了遼和北宋,1215 年蒙古人奪取了中都(北京),女真人逃到了南京(開封),1233 開封也被攻破,金朝哀宗皇帝完顏守緒落荒而逃,最後自殺身亡。而尚未徵服的「契丹國的另外半壁江山」則是指當時位於中國南部的南宋王朝。
談到蒙古人和契丹人的外貌時,他說「韃靼人雙目之間和顴頰之間的距離要比其他民族寬闊。另外,與面頰相比,顴骨格外突出,鼻子扁而小,眼睛也很小,眼瞼上翻一直與眉毛連結。一般來說,他們身材藐小,只有個別例外,幾乎所有的人都是中等身材。他們之中大部分人都不長鬍鬚;然而,某些人在上嘴唇和頦部長有少量的鬚毛注意保護而不肯剪掉。」而契丹人「也不長鬍鬚,面龐形狀非常容易使人聯想到蒙古人的形貌,但卻沒有後者那樣寬闊。」
此外,柏郎嘉賓還特別關注到了契丹人的宗教和文化,「我們上文所提到的契丹人都是異教徒,他們擁有自己特殊的字母,似乎也有《新約》和《舊約》,同時也有神徒傳、隱修士和修建得如同教堂一般的房舍,他們經常在其中進行祈禱。他們也聲稱擁有自己的聖人,崇拜唯一的一尊神,敬重我主耶穌——基督,信仰永恆的生命,但卻從不舉行任何洗禮。他們敬重和崇拜我們的《聖經》,愛戴基督徒,經常大量施捨。他們表現為通融之士和近乎人情。他們所操的語言也甚為獨特。……世界上人們所習慣從事的各行各業中再也找不到比他們更為嫻熟的精工良匠了。他們的國土盛產小麥、果酒、黃金、絲綢和人類的本性所需要的一切。」
法國漢學家,同時也是該書法文版的翻譯和注釋者韓百詩(Louis Hambis)認為,儘管其中所涉及契丹宗教方面的情況很可能指的是佛教的寺廟、僧侶和漢文佛經,但其價值在於「朗嘉賓對契丹人所作的描述在歐洲人中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同樣,他也是第一位介紹中國語言和文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