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任尚坤
來源:商業人物(ID:biz-leaders)
華晨汽車集團掌門人的寶座,就像一塊燙手的山芋,沒人能坐的久,也沒人能坐的穩。走馬換將剛一年半時間,華晨集團即宣告破產重整。而它的前任董事長有如它早年的創始人一樣,或面臨牢獄之禍。
12月4日,遼寧省紀委監委發布消息稱,華晨集團原黨委書記、董事長祁玉民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萬萬沒有想到。」《財經》雜誌文章中,有接近瀋陽政商的當地人士稱,未預料祁玉民會如期退休,他曾聽祁玉民宣講華晨藍圖,甚至內部消息傳祁玉民將在任上續聘一屆。
而用祁玉民的話說,他不喜歡搞特殊,堅持到點退休,支持幹部隊伍年輕化,50後的自己一定要退下來。2019年4月1日,祁玉民正式卸任。他留了一句瀟灑的話:過往清零,愛恨隨意,希望華晨永遠都好。
在他走後僅3個月時間,華晨所持子公司大量股權遭凍結,並被銀行起訴申請凍結6億元存款。2020年8月開始,華晨集團債務危機全面爆發,其多家上市公司股票和發行債券均出現暴跌。司法凍結股權金額數十億元。為此,銀行牽頭成立了債委會。
據《財新》報導,8月時華晨已被政府接管,動用資金超2000萬元就需要政府審批。另有知情人士表示,祁玉民退休後,對他的審計工作一直沒有結束。
「兼具政府人脈和鐵腕作風的祁玉民能救華晨於水火之中嗎?如果連他都做不到,中國第一家海外上市公司可能真要以悲劇收場。」
十四年前媒體上這句話如今算有了回應。
祁玉民曾被寄予厚望。他扮演著救火隊長與改革者角色。他也飽受爭議,比如他初到華晨,業界最大的一個疑問是:又一個不懂汽車的政府官員空降華晨,他能行嗎?
就連祁玉民也說,他對汽車製造不了解,對華晨更是知之甚少。他對組織部派他去華晨覺得很突然,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他在趕赴瀋陽路上給姐姐發的那條簡訊廣為流傳,「我在雨雪交加中,懷著難以名狀的複雜心情,去一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單位從事陌生的工作。」
華晨一度是遼寧第二大國企,舉足輕重,地位非比尋常。繼創始人仰融出局後,華晨的幾任領導如走馬燈似輪換。祁玉民接手的是虧損近百億的爛攤子。
只是很多人琢磨不透,有關部門為什麼選擇了一個完全的局外人。從祁玉民發言行事看,他不打官腔,有著果斷強硬派作風。他二十多年積攢的政商背景為他執掌華晨打下了基礎。
「你在華晨能幹多久?」
「從我自己的意願來說,23年。我今年46歲,第一個23年在陝西度過,第二個23年在大連,未來的23年會在華晨。」
「如果華晨不要你怎麼辦?」
「如果華晨不要我,請一個哪怕比我強一點點的人來,我馬上捲鋪蓋回大連。」
當年華晨汽車股東大會上,新人祁玉民總是三番四次面對詰問。股東不了解他,他也不熟悉股東,會場常常劍拔弩張。他非汽車行業人士,所謂「權威」只來自於一紙任命。
在陝西機械學院工程經濟系讀完大學後,1982年,陝西人祁玉民到大連重工集團工作。他用18年時間坐到董事長兼總經理的位置,並對兩家深陷泥淖且互為對手的大型國企進行搬遷、改造和重組。2004年重組後的大連重工·起重集團營收35億元。
後來,日本株式會社駐大連辦事處報送本部的報告中稱:「在中國大連,誕生了一個足以讓世界重工行業震驚的企業。」2004年10月,祁玉民升任大連副市長。官椅還沒捂熱,2005年底,他就被調往華晨集團。遼寧省還專門開會同意撥款兩億多元支持華晨。
華晨集團由遼寧省國資委與社保基金理事會分別持股80%和20%,員工近5萬人,資產超2000億元,旗下有160餘家全資、控股和參股公司。華晨中國、新晨動力、申華控股和金杯汽車是其中四家上市公司。「華晨寶馬」和「金杯」屬於合資製造的整車品牌;「中華」和「華頌」為自主品牌。
在祁玉民看來,汽車企業就是一個循環體系,上遊零部件供應商,中間是自己的生產,下遊是市場銷售,華晨的問題是三個環節都卡死,轉不起來。他得先讓它轉起來。他用「哀莫大於心死」形容他剛到華晨時看到的員工的狀態。
他先從廣發銀行等處獲得7億元貸款,其中5億還了部分零部件供應商欠款和拖欠的員工工資。接著,華晨汽車宣布降價,在售的中華尊馳最高下調了4萬元,而新車型駿捷也提前上市,定價10萬元以下。這是「外行」祁玉民到任華晨的第四天。
降價促銷讓中華轎車一度脫銷,幫助華晨扭虧為盈。外界質疑聲不斷,認為華晨的品牌形象被由此拉低。不過當年更引人矚目的是,尊馳出口到德國後,沒能通過德國ADAC安全碰撞測試。兩年後再度進軍德國的駿捷轎車,在碰撞測試中直接得了零分。
外媒不無嘲諷,說中華轎車就是「中國來了一堆廢鐵」。ADAC更是發文:「駿捷這車距離五星標準,就像柏林圍牆到長城那麼遙遠。」
發展自主品牌是祁玉民的第一要務。可他始終沒摸索出可靠門道,一步一步越發迷失了。中華衍生出一系列新產品,主力駿捷也跟著一堆副產品。華晨引領了價格戰。當其他廠商回過味兒來,用大量中端與低端車殺入這片市場時,價格戰反噬了華晨的自主品牌。
「以市場換技術。」祁玉民把所有賭注押在了華晨寶馬。華晨寶馬是華晨集團與寶馬集團於2003年組建的合資公司。他企圖從外資企業那裡引入團隊和技術,再把他們打包建模似的應用在國產車身上。這是件設想很美好的事情。
為此,他陸陸續續將華晨集團的大量權益讓渡給了寶馬。2018年,在外資股比政策鬆動後,祁玉民把華晨手中25%的合資公司股權作價36億歐元賣給了寶馬。華晨寶馬成為中國第一家打破中外50:50股比的合資公司。這次談判,祁玉民親自斡旋了80天。
在任何場合,祁玉民也從不諱言這是它主動選擇的結果。在他的規劃中,「這是一種合資策略,優先發展華晨寶馬,讓華晨寶馬帶著自主品牌發展。」他覺得,國外技術已經研發上百年,成熟開放,國內自主車企底子太薄,重要的是提高整合、集成能力。
他這樣勾勒過自己的願景,「我夢想有一個產品,它的底盤是保時捷調校的,造型、內外飾是義大利做的,發動機是和寶馬合作的。三大資源整合,是不是一個好車就出來的?」
只是泡沫破了。華晨自主品牌始終缺失底盤與發動機技術,逐漸走向邊緣化。2020年上半年,中華品牌銷量僅3000多輛。祁玉民重金打造的商務車「華頌」銷量為零,宣告失敗。倒是旗下華晨寶馬五年累計利潤269億元。如果去掉這筆收入,華晨總體虧損34.84億元。
船大不好調頭。作為千億國企的掌門人,祁玉民對華晨的影響是深遠的、方向性的。他也曾被問到「什麼是阻礙華晨的根本性問題?」他當時的回答很堅定:不是體制。
「來華晨之前,我都不知道仰融是誰。」即便祁玉民後知後覺,但很難說他沒有去了解華晨的起家歷程。仰融最初通過眼花繚亂的資本運作,讓華晨赴美上市,同時擁有了自主產權的「中華第一車」。
而仰融出局就像華晨如今轟然倒塌一樣突然。導火索是仰融把華晨新建的汽車基地放在了浙江寧波。這引起遼寧省政府的不滿。財經作家吳曉波在他的書裡援引投資銀行分析師的觀點,「站在遼寧省、瀋陽市角度看,仰融的做法如同掏空金杯汽車(華晨彼時核心資產),讓金杯汽車為他在外省的項目輸血」。與此相關就又是涉及國有資產流失的「智慧財產權」官司。
仰融因與地方政府的矛盾而出局。吳曉波將其作為平衡政商關係的案例寫在了《大敗局》裡。《大敗局》中描述:
仰融之後的華晨呈現出迅速、全面回歸遼寧省的局面。除了被強行終止的寧波羅孚項目外,位於湖北孝感的雷諾項目也被擱淺,當時準備引入的車型已經選定,工程技術人員全部到位。同時,華晨對零部件的供應商進行了調整,遼寧省外的廠家被拋掉了一大片,重新扶植一批省內的零部件廠。遼寧省政府的目標非常堅定,以華晨為核心,將大連、錦州、丹東等一帶的汽車企業帶動起來。
只是所有人不願看到的事實隨之出現:華晨的自主項目與合資項目都相繼失守。祁玉民前的幾波主政者都給外界一種心不在焉的氣象,各懷心思,難以竭盡全力。
從更長時間維度看,祁玉民還只是在收拾仰融後的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