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ugald Hine是一位英國作家。他創立了萬物學院(School of Everything)、Spacemakers和崩潰學學會(Institute for Collapsonomics)。他還和保羅·金斯諾斯(Paul Kingsnorth)合著有《遠離文明:黑暗之山的宣言》(Uncivilisation: The Dark Mountain Manifesto)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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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坐著進城的那輛大巴上,每一位青少年和每一位成年人都坐在座位上,眼睛盯著他們那個小巧的、無所不能的機器:在這個口袋大小的窗口裡,有我們永遠也讀不完的文章、永遠也聽不完的音樂、永遠也看不夠的裸照。可就在幾年前,這種信息寶庫還是不可想像的事情。當面對它們的時候,像我們這些現在已經多多少少成年了的人都會想:要是現在再變年輕,那該得有多不一樣啊。我記得聽一個人說過這麼一句話:「有了Google,哪個小孩會覺得無聊啊?」
最近我又想起了這個問題,當時我讀到一篇文章,說一位23歲的英國女士坐了牢,因為她在Twitter上向一位女權主義者發出了強姦威脅。她對自己行為的解釋是,她當時醉得不醒人事而且覺得沒意思。這是一個很糟糕的事例,但卻不是孤例。網際網路暴民已經開始得到了學界——比如《禮貌研究學刊》(Journal of Politeness Research)和它的姊妹刊物《語言攻擊與衝突學刊》(Journal of Language Aggression and Conflict)的注意,而且人們經常把這種行為的動機解釋為無聊。
但躲在網際網路上、覺得很無聊的也不是只有這些反社會的人們。我們可能不能再拿缺少刺激作為藉口了,但乏味的說辭並沒有成為歷史: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還是會經常說一些乏味的話。這就導致了一個深入到網際網路文化內部的問題、一個由我們手中無所不能的機器所引發出來的假設:我們在尋找的究竟是什麼?
30年前,斯圖爾特布蘭德(Stewart Brand)宣稱信息想要自由(Information wants to be free)。離開它當時的背景之後,這句話成為了用來闡明網際網路政治的一句口號。帶著理想主義和奉獻精神,網絡派在努力從政府和企業手裡爭取信息的解放當然了,政府和企業對於信息收集和控制的機會可能提供什麼有自己的想法。然而,對布蘭德爭取人們支持的呼籲的擬人化指向了一個更為堅定的信仰,而它的基本觀點是:信息本身就是一股解放的力量。
根據我的猜測,這種信仰是有其目的的,而這種目的的來源,則是這些技術在1960年代加州反主流文化的潮流中所扮演的庇護所角色。布蘭德本人則用這句話連接起了信息和自由這兩樣東西:在記者湯姆沃爾夫(Tom Wolfe1968年所著的《插電酷甜迷幻實驗》(The Electric Kool-Aid Acid Test)一書的開頭,就寫到他去見了出獄之後的肯凱西(Ken Kesey,插電酷甜迷幻實驗的主導者,譯註)——「一個瘦瘦的金髮男人前額上有一個鮮豔的圓盤……光著膀子戴著印度佛珠做的領帶,穿著上面佩有瑞典國王頒發的勳章的白色屠夫衫」——後來他又創辦了被譽為返土歸田運動(back-to-the-land movement)聖經的《全球概覽》(Whole Earth Catalog史蒂夫賈伯斯後來則把這本書稱為「紙質版Google」
在可以被搜尋引擎索引的網絡出現之前,布蘭德就和別人一起創建了WELLthe 『Whole Earth 』Lectronic Link』,全球電子討論鏈)它是1985年從《全球概覽》的辦公室裡創辦的一個電子布告牌。它的成員推動了當時可用的技術的發展,發現了一個很像虛擬社區的東西。這群人的核心是一批來自農場the Farm)的老兵是延續時間比理想主義和混亂時期還要長的少數幾個嬉皮士團體之一。在上,這些人和其他穿佩斯利花紋襯衫的先鋒人物和一些人分享了他們的經歷,而這些人後來在1990年進一步創立了電子前線基金會,並在1993年創辦了《連線》(Wired)雜誌。
這句從反主流文化時期用到網絡文化時期的話,既不是唯一一句我們用來總結網絡時代初期的話,也不一定是最重要的那句話。但在網絡文化和網絡上的勾心鬥角形成的過程中,它扮演了十分不成比例的重要角色。年代,當網際網路走出大學的地下室、進入公眾意識中的時候,正是像布蘭德、凱文凱利(Kevin Kelly,《連線》雜誌的創始編輯)和約翰佩裡巴洛(John Perry Barlow,電子前線基金會創始成員)這樣的人,把他們過去多年來在像這樣的空間裡的經歷轉化成了強有力而簡單的故事,告訴了人們網際網路是什麼、為什麼它會如此重要。
信息取代了LSD(致幻藥)——這種神奇物質的消費可能改變世界
記者約翰馬科夫(John Markoff)本人是的早期貢獻者之一,在他2005年出版的《榛睡鼠說》(Dormouse Said)裡,他概括了反主流文化是如何塑造個人使用計算機的歷史。和任何一個迷幻搖滾樂隊Jefferson Airplane的歌迷所說的一樣,《榛睡鼠說》裡說的是:餵飽你的大腦!餵飽你的大腦!網際網路需要一個故事,好讓那些從來不會對TCP/IP協議感興趣的人覺得它有意義,而經歷過反主流文化大潮的人正好有這麼個故事他們所處時代中逃避現實的神話:打開心扉、自問心源、脫離塵世(turn on, tune in, drop out)。在這個新版的寓言裡,信息取代了LSD(致幻藥)這種神奇物質的消費可能改變世界。
問題在於,信息並不會滋養我們。更糟糕的是,到最後我們還覺得無聊了。
在自己住了半個多世紀的村子裡,一位作家朋友被拉進了一個酒吧答題隊伍裡。拉他入隊的鄰居說:你懂得可多了,艾倫。這個鄰居說得沒錯:艾倫驚人的學識是我認識的人裡最深厚的。不過艾倫禮貌地拒絕了,而且好幾天都為此困惑不已。展示一個人積累的知識無疑會有一種得分的喜悅,但從其他各個方面講,在酒吧答題時用到的知識都是沒什麼意義的知識。
這可不僅僅是智力上的勢利。在我們開始尋找和建立聯繫、開始用知識講故事、開始用這些故事尋找世界的意義和自我在世界上的位置的時候,知識是有意義的。問題在於,記住一個你永遠不會去的城市的公交時刻表,和使用時刻表去探索一個你剛剛抵達的城市,這兩者之間是存在差別的。當我們追尋著這些聯繫,讓探尋知識的經歷把我們帶向某處、同時接受這一路上我們可能會被改變的風險時,知識就會體現出它的意義。如果說乏味有解藥的話,那也不是信息,而是意義。
如果說乏味成為了現代社會的一種病,那是因為獲取發現意義的技能變得更難了。
但在信息和意義之間也存在著某種聯繫。在我們尋找到意義的過程中,信息可能是最基本的原材料:正是在這些未經區分的感悟和荒唐念頭中,我們才尋找到了事實。但從信息到意義的過程,可並不僅僅是從噪音中過濾信號這麼簡單——它是一個鍊金一般的過程,總是充滿了驚喜。它需要技巧、時間和努力,也需要練習和耐心。無論我們經驗有多豐富,都無法確保成功。在大多數人類社會裡都存在掌握了尋找意義技能的專家,但它卻不會是由專家獨有的技能,因為它也是一種非常基本的、具有人性的活動,對我們的生存至關重要。如果說乏味成為了現代社會的一種病,那是因為獲取發現意義的技能變得更難了。
但平心而論,也不能把這種技能獲取的困難都歸咎於網際網路,無聊本身其實源自早前的科技革命。這個詞的發明和多軸紡織機的出現處於同一時期,哲學家芭芭拉達勒佩茲(Barbara Dalle Pezze)和卡洛薩爾扎尼(Carlo Salzani)在他們發表於2009年的論文《嬌氣的怪物》(The Delicate Monster)中說:
乏味感並不是人類生而就有的特質,但它卻有一段始於18世紀左右的歷史,並充斥著整個西方世界。而這也代表了從世紀向21世紀邁進的一段進化史。
撇開因工業時代而產生的各種好處,其本身所帶來的是一種地域性的乏味感,在勞動者中、在生產無法滿足消費需求的現狀中、在把工作活動產生最大化產出合理化的過程中,這種地域性的乏味感體現得尤為明顯。
我並不是說我們應該回到那種帶有浪漫色彩的前工業時代:我只是想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依然在塑造著我們後工業化時代生活的這些矛盾上。19世紀工廠中出現的身體暴力可能不再會出現了(至少在工業化發端的那些國家不會),但這些工作組織方式中天然的疏遠作用依然存在。
當網際網路剛剛出現的時候,它似乎預示著將把人們從工業化社會的乏味感中解放出來,信息仿佛是一種充滿迷幻色彩的強心針,被注射到了我們沉悶生活的每一個角落。但實際上,信息最好的一點卻是它的另一面:在找尋有意義的聯繫方面,它是個特別棒的幫手。但如果產生乏味感的深層次原因是意義的匱乏,而不是因為缺少刺激,如果信息要通過多層微妙的過程才能升華成意義,那我們已經習以為常的持續信息流也無法兌現這個承諾。在最樂觀的情況下,它也不過是讓我們從不停地從一個連結點向另一個連結,浪費了我們的時間,還分散了我們的注意力。我們遲早會被衝刷到網絡上某個遙遠的角落,還在想我們的時間都去哪兒了。那種隨波逐流的體驗與那些通向意義所在的耐心、不可估量的過程實在是大相逕庭。
此外,後者則要求我們有一些反思的空間讓我們已經吸收的信息沉澱下來,等著看能出現什麼有意義的模式。要去尋找一下我們生活中可以不插電的角落、可以拒絕查看收件箱裡緊急郵件的日子、可以不去匆忙趕場的可能。關掉那個無所不能的機器吧,倒不是說要永遠關掉,也不是因為它有什麼不好,只是我們意識到了自己是有限的:我們能承載的信息只有那麼多,如果我們掉進了小溪裡,就不能在溪裡垂釣。正如任何一個經歷過年代反主流文化大潮的人會告訴我們的:最好對那些神奇的玩意兒放尊重些,但也別忘了限度。
翻譯:熊貓譯社 葛仲君
題圖版權:Oivind Hovland/Ikon Ima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