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瞬間有永恆的魅力,因為那些瞬間即永恆。
我想起了多年前所讀的普魯斯特寫的《追憶似水年華》的感受,最初讀的時候,難以平心靜氣,但讀了十幾頁後不知不覺與作者產生共鳴,雖有諸多疑問,卻無法阻擋閱讀時內心的滿足。
普魯斯特情感細膩、見微知著,能將心中難以言喻的情感用或比喻或誇張的方式勾畫得惟妙惟肖。
一種純淨的、色彩斑斕、晶瑩剔透的視角的童年回憶,像一個溫柔的夢一樣浮現在眼前,細膩、柔美。又似伊甸園裡的亞當,能按照名字認識森林裡每一朵花、每一株草、每一棵樹、每一個形狀、每一類顏色,每一種香味,每一系列的色調:它們像一個個音符自然而然地湧現,各自清晰地綻放著。
普魯斯特一系列的回憶,總覺得同一個場景不斷地重複,情節斷裂無法銜接,就好似他描寫事件時,這些是一幀一幀的畫面,而他無意讓它們快速播放,無法形成畫面連續的錯覺,感覺是哪裡出了問題一般。
普魯斯特藉助回憶,比如一種味道,一道風景,一個母親的晚安吻,都是其追憶模式開啟的閥門,輕而易舉地讓讀者追隨著"我"的意識跳躍時空的限制,隨時復原過去的某個時刻,某個場景。
普魯斯特比任何人更善於「飛離」這個他似乎十分眷戀的世界。
普魯斯特,一個才華橫溢、極度感性甚至敏感到了痛苦狀態的人。對景物,對人的感覺,對往事印象的描寫,無不給人以細膩到極端的感覺。再加上文中數不勝數的明喻,像海面上那一波波的浪濤衝刷著沙灘,又好像老師在講臺上眉飛色舞,用各種不同的解法給他的學生灌輸同一個知識點。
那些細細碎碎的描寫,我從內心裡是喜歡的,但具體又說不上為什麼,只是覺得很安靜,很恬淡。心沉澱了浮躁,在時光裡開出了馨香的小花來。
普魯斯特對人心理的捕捉實在太精確了,一絲絲心理的悸動他都可以完美的鋪開來展現。
普魯斯特「為我們掀開醜惡與無聊的帷幕的一角,我們由於隔著這道帷幕才對世界失去好奇心」。像凡·高用一把草墊椅子,德加或馬奈用一個醜女人做題材,畫出的傑作一樣,普魯斯特的題材可以是一個老廚娘,一股黴味,一間外省的寢室或者一叢山楂樹。他對我們說:「好好看:世界的全部秘密都藏在這些簡單的形式下面了。」
我非常喜歡普魯斯特的意識流的思考方式和寫作技巧。我也時常會這樣的去聯想,只不過沒有普魯斯特想的那麼多那麼細緻。(哈哈,抱歉,我怎能跟大師相比呢?!)
普魯斯特這樣開卷篇的確是很新穎:
「在很長一段時期裡,我都是早早就躺下了。有時候,蠟燭才滅,我的眼皮隨即合上,都來不及咕噥一句:「我要睡著了。」半小時之後,我才想到應該睡覺;這一想,我反倒清醒過來。我打算把自以為還捏在手裡的書放好,吹滅燈火。睡著的那會兒,我一直在思考剛才讀的那本書… …」
有時,讀到一些地方,我不知怎麼就會聯想起了擺渡人裡的靈魂,是途經荒原後得到永生的。(我的思維也是很容易跳躍、飛離… 哈哈)
在普魯斯特的魔筆下不斷地呈現出奇妙的景象,思緒飄忽,宛如風中的花瓣把幽香帶到遠方,使讀者陷入迷醉,又似在溫暖的夢中飛翔。
描寫的聖伊萊爾街的鐘樓,不僅它的外觀氣勢奪人,而且它內部的每一處細部又是如此精緻燦爛,以至於讓人產生錯覺,以為它是由無數精美片段搭建而成,而支撐起這座教堂的材料又是如此飄逸、脆弱、細微、純潔,宛如空氣般輕盈地託著它漂浮在空中。
通過無數細小的詞語構築一座宏偉的大教堂,打碎時間靜止的流動,追回逝去的時間並在大教堂中永駐。
普魯斯特精細敏銳如顯微鏡般的觀察與描繪來把握住潛藏在事物表面下的本質,把握住自我的存在,並且將這一過程徐徐展現給所有的讀者,也即普魯斯特所說,為讀者提供一把放大鏡,幫助他們閱讀自己的內心。
細膩的詩意般的文筆,似乎是普魯斯特畫的一幅幅美麗動人的畫面,而每一幅都值得細細品味。
早就知道《追憶逝水年華》是難讀指數排名第一的名著,而且洋洋灑灑有七大卷300多萬的字數。
有評論說:普魯斯特的輝煌巨著《追憶似水年華》是那種誰都覺得自己應該去讀,但對大部分人來說又確屬望而生畏的書。偉大的小說家通過一個人的一生和一些最普通的事物,使所有人的一生湧現在他筆下。
普魯斯特喻示了一個重要的法則,那就是心靈法則:一切事物只能在內心中才能找到它的真諦,生命的景象只有透過心靈之鏡的反射才能真正體會到它的深層內在的涵義。回味,才是生活的本質,它比生活本身更為重要,就如同未經闡釋的事件是不存在的一樣。
對於我來說,真正令我驚嘆的是普魯斯特在作品中呈現出來的詩學意義。這份詩學是奉獻給心靈的聖餐,是抵達靈魂福祉的航船,是對美的一種迷戀的優雅呈現,是坐在記憶河畔的一次沉靜的冥想垂釣。
它的謹嚴是以鋪開的方式來編織的;它的神秘是以日常瑣事來揭示的;它的深不可測是以綿延的句子來建立的;它的包羅萬象是以有限的經驗來展露的。它對人物或細節的描繪,不是單純的狀寫,而是一種滿懷深情的觸摸,一種潛入,是點燃印象的火把,然後沿著意識的隧道緩緩前行,深入內心幽深的殿堂,將睡美人喚醒,讓她翩翩起舞。
普魯斯特對事物的描述確實是很難模仿的,電光一閃,靈感突如其來,然後就滔滔不絕,娓娓而談,把奇妙的感覺表達得淋漓盡致。對每一件事物、每一個場景、每一種風景的描繪,對人物的一個表情、一個心理活動的刻畫,都是那樣精微,那樣獨特,給人深刻的印象。
時間,回憶。這兩個主題是發人深省的。時間在毀滅一切,而回憶可以拯救已經消失的往昔。其實人世間任何一刻只要發生過的就不會消失,只要你記得它,只要你願意回想它,只要你珍惜它。
如果你是一個珍惜光陰、熱愛生命、喜愛藝術的人,那麼你曾經經歷過的生活——那些美妙的、哀傷的、刻骨銘心的瞬間,就可能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當一個特定的情景在你的周圍發生時,它們就會不期而至,把你重新拽回到已經消逝的時光中,激情的生命過程重現了,重演了。這是一種奇妙的境界。我相信每個人都可以達到這種境界,普魯斯特用他的小說為我們作了示範。
如何在小說裡捕捉時間?普魯斯特依賴的是「無意識的回憶」。它是一種幸福,能復現一種氣味、聲音,一個形象、一個過往時刻;它亦使人痛苦,因為提醒你已然失去。
這本書似乎有著天生的憂愁――死去和復活總是同時出現。
普魯斯特的奇特在於,這種回憶完全是身體的記憶。他記下的從不是事件,而是浸在茶水裡的馬德萊娜蛋糕、湯匙相碰的聲音、高低不平的鋪路石……相同的氣氛、體感和直覺卻能瞬間使現在與過去相連,讓「主人公處於一種既非現在又非過去的時間之中」。
普魯斯特在「時間之外」發現了時間性的本質。正如你要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普魯斯特也在等待和他氣味相投的「戀人」,在適宜的季節閱讀他。所以,如果你喜歡,普魯斯特的長篇就會顯得很短。
有些人在談藝術時裝腔作勢,非常矯情,但普魯斯特寫得如此誇張、離奇,而你就是覺得很自然,他確實是一個充滿幻想、靈感和智慧的人,從他的心裏面緩緩流出來一種美妙的境界。
「一堆蘆筍,從頭到腳浸透了海青、桃紅兩色,上端的穗條一絲絲有如染上了淺紫和碧藍,往下則好似虹彩遞變,色層分明,直達汙泥猶存的根部;這顯然不是土壤之功,我覺得這些天成的光色恰恰洩露了一群狡黠的精靈的作為,仿佛是它們樂於化作菜蔬,好讓人們透過這些厚實而可口的肉質偽裝,從猶如曙光初現、彩虹漸顯、暮靄覆天之時的光色轉換中,瞥見它們可貴的本質。」
讀到興奮時總是慶幸自己能夠看到大師的這種紛亂複雜、優美如詩的記憶之描寫。
普魯斯特可以漂浮在任何一個朦朧的時刻,對往事進行追憶。就像施了魔法一樣,在一個空白的地方變出一座大花園。而自我,不斷地出現、變幻、遊移。
正如詩人讓·考克多評論這部小說:「一幅巨型的袖珍畫,其中儘是幻境,儘是漂浮於景物之上的花園,儘是進行於時空之間的嬉戲、運動。」
人的奇妙感覺怎麼可能會被語言完全準確地描述?字義的呆板必然使靈動的感覺枯燥乏味,於是普魯斯特藉助字的發音,通過字的發音使字義產生韻律,用這韻律顯示而不是描述感覺的靈動。正如水的流淌,或暢快,或舒緩,或喧騰,或靜謐,但始終保持著水的本質。
於是地名就激起了普魯斯特心中的願望,僅僅一個地名就能讓他浮想聯翩。試著隨他的意識而意識一次,曾經經歷過的地方竟也沒有了浮華,意識裡的煩躁漸漸隱去,只剩下溫暖和伴著酸楚的遺憾在心裡瀰漫、充盈。
與普魯斯特共度假日,也給我們設定理想的休假與閱讀的情境:在暑假的炎熱季節,在海邊的遮陽傘下閱讀,或坐在湖水岸邊菖蒲花叢中仰望天空…… 或像普魯斯特那樣,在自己安靜的房間裡閱讀,真是一件十分舒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