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到阿彪家喝酒,我眼尖,一眼便瞄見了放在廚房角落裡的一小罐泡椒蘿蔔條。我問阿彪,蘿蔔醃了幾天了?他說有三天了。我說,那還不端上來讓大家下酒。結果很快就被我們吃完了。阿彪說,這是他今年第一次試驗性的醃製,想要再吃也沒有了。
時到小雪節氣,正好是醃製此類小菜的好時節。小時候,我就經常看到母親醃蘿蔔。蘿蔔可整醃,可醃片,可醃塊,可醃條,可醃絲。醃蘿蔔的訣竅在於醃製時間和選料,以及醃製手藝。醃蘿蔔須用霜降後的蘿蔔,此時的蘿蔔無苦味,不空心,生吃還有點甜味。在老家梅城一帶,蘿蔔整醃一般都會把整個蘿蔔洗淨後,和九頭芥放一起醃製,家裡有個大缸,就是為這準備的。一開始,先把九頭芥倒在缸底鋪上一層壓底,再撒上一層粗鹽,再鋪上一層菜,父親就爬進缸裡,用力踩踏,踩到嚴嚴實實為止,再撒鹽再鋪菜,幾個輪迴,不停地踩踏,滿過大半缸,再往缸裡塞整個的蘿蔔,當缸被塞滿後,再用幾塊大石頭壓住,初步醃製過程便結束了。此後靜待一段時日,等有醃汁出來漫過缸口,就能聞到醃菜的特殊香味,這是雪裡蕻和醃蘿蔔親密接觸後的奇妙之味。此時基本上可以移開石頭,把醃蘿蔔撈出來食用了。
醃蘿蔔雖只能算是小菜,卻被袁枚選錄於《隨園食單》:「蘿蔔取肥大者,醬一二日即吃,甜脆可愛……承恩寺有賣者,用醋為之,以陳為妙。」從字面意思去理解,這種醃製方法有點像紹興蘿蔔乾的製作,有「三曬兩醃」的說法,醃製過程更為複雜,烹製成品又是另一種味道。周作人曾在《亦報·飯後隨筆》專欄裡談過一百一十四次「吃」,卻沒有專門寫過一篇有關紹興蘿蔔乾的文章,真是莫大的遺憾。只是在《蘿蔔與白薯》一文中提到:「……我想假使天天能夠吃飽玉米面和白薯,加上蘿蔔鯗幾片,已經很可滿足……」紹興蘿蔔乾的原產地其實在蕭山,因為那時蕭山屬於紹興,所以又稱紹興蘿蔔乾。而把蘿蔔乾美其名「蘿蔔鯗」,是因為成品的蘿蔔乾色澤黃亮,條形均勻,肉質厚實,香氣濃鬱,鹹甜適宜,脆嫩爽口,享有「色、香、甜、脆、鮮」五絕,其鮮美程度完全可以和鯗魚相媲美,真是把醃蘿蔔的美食境界發揮到了極致。
其實早在北魏《齊民要術》中就出現了「崧根蘿蔔菹法」,即醃蘿蔔。宋代浦江吳氏《吳氏中饋錄》上記有一款糟蘿蔔:「蘿蔔一斤,鹽二兩。以蘿蔔不要見水,揩淨,帶須半根曬乾。糟與鹽拌過,次入蘿蔔,又拌過,入甕。」汪曾祺先生也寫過一篇飲食隨筆《蘿蔔》,幾乎把全國各地富有地域特色的蘿蔔吃法捋了一遍,讓人大開眼界又垂涎三尺,其中自然少不了醃蘿蔔。
吃什麼飯,上什麼菜,這叫講究。醃蘿蔔最適合配稀飯、泡飯。張愛玲曾說:「蘇北、安徽至今還保留了『下飯』這個詞,說某菜『不下飯』,是指有些菜太淡,佐餐吃不了多少飯。」梅城話中類似的詞叫「適飯」。以前的早飯比較簡單,把前一天晚上的剩飯用開水一煮,如果有年糕切幾段放入鍋中,幾分鐘後,早飯就算燒好。當熱氣騰騰的一碗泡飯端在手裡,用醃蘿蔔、黴豆腐配之,真的是太「適飯」了。
醃蘿蔔,是平民百姓的生活日常,也是揮之不去的美食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