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犯焉識》是作家嚴歌苓的代表作之一,講述了上海大戶人家的少爺陸焉識,年輕時才華橫溢,風流倜儻,後遭到文革的迫害服刑二十年,飽經歲月洗禮的一生。
張藝謀的電影《歸來》講述的就是他的老年的故事。
作為一個舊社會才貌雙全的大少爺,陸焉識身邊的女人也出類拔萃,第一個讓他身不由己的女人,就是他的年輕繼母。
這個比繼子大十歲,無子嗣無依靠的上海普通女子,是怎樣在後來的幾十年成為陸家當家做主的女主人的呢?
1,擅長示弱。
陸焉識的繼母叫做馮儀芳,24歲嫁給陸老爺做填房,誰知新婚八個月老爺就一命嗚呼,陸家婆婆聽信別人迷信,認為她克夫,要把她退回娘家。嘴上卻說得冠冕堂皇,
儀芳別讓我們拖累了你,回去還是尋得著好人家的。儀芳啊,家裡沒有進項了,傭人也要辭了,不敢留下你給孩子們當娘姨。
她進門不到一年,沒有孩子,除開克夫這個理由,婆家也不會供養一個閒人,她沒有理由拒絕。
但是,寡婦加上克夫的名聲,出去很難找到好人家,再說她原本嫁進來給老頭做填房,就是圖個清閒享福,比如那夏天冰鎮的楊梅和荔枝,還有每天吃不夠的魚凍,現在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她只能使出唯一的辦法,裝可憐,亮出了她的哭功,她的哭是無聲的抽泣,只有眼淚像斷線的珠子,讓站在旁邊的陸焉識兄弟倆也忍不住跟著流淚,他們從來沒看見一個女人哭得這樣梨花帶雨 。
她哭得差不多的時候,就起身去丈夫的靈堂,擦拭著遺像上的灰塵,作勢離開陸家。還沒從她的悲傷氛圍裡走出來的繼子,十四歲的陸焉識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主動留下了她。
父親去世後,長子陸焉識就是家裡的男主人了,雖然他曾經對年輕的繼母並不認帳,但她的悲慟成功激起了他的憐憫和保護欲。
十四歲的焉識說,他絕不會讓人把恩娘退回娘家;他已經大了,不久就是陸家當家的男人,該他來賺鈔票養活恩娘了。他又說,恩奶那裡由他去說;他會說服恩奶的。
馮儀芳說來就來的哭功,不僅讓陸焉識憐惜,也讓婆婆無可奈何,連下人都束手無策,明明是她欺負了別人,自己卻比任何人哭得還傷心。
這個刮刮鍋底都能撐死三代人的大家庭,原本已經沒有她的份,但她硬是靠著這楚楚可憐的淚水,掙得一席之地。
女人的哭泣有時比武器更讓人鬆懈,所以,恰當示弱也是一種本事。
2,善於表現。
馮儀芳很清楚,沒有大少爺她不可能留在陸家,想一直留在陸家當家做主,就必須抱緊陸焉識的大腿,所以她對陸焉識簡直不要太好。
她每天安排伺候他吃喝,平時動不動就給陸焉識買料子好的衣褲,或者悄悄塞錢給他,慣著他大手大腳花錢,陸焉識留學的五年她每個季度準時給他匯款。
光對繼子好還不夠,陸家還有一大幫親戚盯著呢,所以她去一家女子學堂代課,教手工和算學,掙著微薄的薪水不重要,主要是給陸家親戚看看,她可沒有啃陸家老本,而是一個會賺錢的人。
她還在家裡畫扇面,抽紗來賺錢,賺的多少是一回事,這份能幹一定要讓焉識知道是為了他,為了這個家,她把自己的命運和焉識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她說焉識從小就跟恩娘我許下願的,長大賺了鈔票要待恩娘好;焉識那辰光就知道他不待恩娘好,世界上就沒人待恩娘好了。為焉識這句話恩娘我哭了多少夜啊?苦了多少年啊?恩娘我知道會苦出頭來的。恩娘我拿回扇面來畫,拿回抽紗來抽,眼睛都做瞎了,不然哪裡還用得起冰箱啊?
這是馮儀芳的第二大本事,非常會表現,把自己的付出沾上蜜糖,裹著她的無助,然後無限放大在焉識面前,雖然焉識心裡有數,但對她的百般討好也十分同情和受用。
她不經過你的同意就讓你賒帳花費她的溫愛,悄悄把她對你的一份份好都加在你帳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讓你欠了她天大的情份。一百分的關懷,在她這裡非得給出一百二十分,那份外的二十分她讓你永遠還不清。
馮儀芳看似柔弱的外表下,不僅會做暖人心的事,還會說好聽的話語,不知不覺地讓人欠下她無數的人情債,感覺永遠都還不清。
3,精明世故。
陸焉識是讀書人,對錢財視為身外之物,這對於馮儀芳來說,沒有了爭財產的擔憂,加上陸焉識善良心軟,吃她這一套,所以她也是想真心對他好。
世界上人人知道錢好,只有焉識不知道,這點讓恩娘分外疼愛。
但是,未來的女主人會不會對她不利呢?
為此她煞費苦心把自己的親侄女馮婉喻領進了家門,婉喻是個內秀的女孩,在她面前跟小兔子似的乖巧。
陸焉識明白了繼母的用心之後,牴觸的心理油然而生,但是他又不能直接拒絕,只好選擇逃避,連著債臺高築的情義一起躲避,他提出要去美國留學。
他想,女人因為可憐,什麼惡毒事都做得出,包括掐滅一個男人一生僅有的一次愛情機會。
馮儀芳聽聞陸焉識要離家之後,又使出了她的殺手鐧,她默默流淚甚至絕食,陸焉識心一軟,又開始妥協。
但是馮儀芳知道留學是關係到陸焉識的前途,也關係到陸家的財富,她如果阻止了,以後可能招來陸家人的怨恨,所以她提了一個條件做交換,讓陸焉識在出國之前娶馮婉喻進門。
十八歲的陸焉識逃不出繼母的溫柔陷阱,一來他作為陸家長子有成家立業的責任,二來他離家也需要繼母支撐陸家的運轉,他答應了繼母包辦的這場婚姻,但他結婚時都沒正眼看過自己的新娘,從此在外尋歡作樂,冷淡了馮婉喻許多年。
馮儀芳的精明是她的第三大本事,在戰亂期間,陸焉識遠在重慶自顧不暇,她為了維持一家五口吃穿,把陸家的房子租給了別人,然後用租金租了兩間小房,多出的租金就供一家大小開銷。
在上海物價飛漲的時候,她在黑市上用穿的用的全部換成吃的,因為食品漲的比其他的快,過幾天再用部分吃的再換回之前拿出去的衣服用品,倒買倒賣賺了吃喝。
因為她的精明和持家有方,也教會婉喻很多過日子的技巧,讓婉喻後來能夠在艱苦的歲月裡,獨自撫養三個孩子長大成人。
4,愛爭寵。
馮儀芳將親侄女嫁給了自己的繼子,本來對她來說是一樁完美的事情,小兩口都聽從她的安排,把她當做親人和長輩看待,然而他們三人相處起來卻是極其不愉快的。
原因是馮儀芳對陸焉識的感情很複雜,她年紀輕輕守寡,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是陸焉識站出來保護了她,他是最疼惜她的人,況且,比她小十歲的陸焉識才識過人,英俊瀟灑,哪個女人都會喜歡。
焉識知道,在恩娘那裡他是一系列似是而非的角色,一旦他要卸掉其他角色,只單一地做婉喻的丈夫,恩娘絕不會甘心。
馮儀芳對陸焉識的喜歡,進一步不敢,退一步不甘,所以她掏心掏肺對他好,也希望陸焉識對她好,有什麼事都要先想著她。
但是馮婉喻也十分愛陸焉識,她的愛深沉又不張揚,為討丈夫歡心她不惜冒險賣了姑母兼阿婆送的祖母綠,給他買一塊白金歐米茄手錶,偷偷放在他的枕頭下。
姑母與侄女之間的爭寵,是從陸焉識從美國回來開始的,他從美國帶回來幾塊塊衣料,就把顏色亮的給了婉喻,顏色暗的給了馮儀芳,她頓時就不高興了,因為她也還很年輕,婉喻就把亮色的衣料讓出來,做成了四件馬甲,結果她姑母還是落下了心結。
他們三個人出門坐車,也是婉喻坐司機旁邊,陸焉識陪繼母坐後面,哄她開心,任她撒嬌。
焉識知道他此刻的身份是多重的,是繼子、侄女婿,最重要的,是這個孤寡女人唯一的男性伴侶。他不在乎恩娘那一眼多麼媚,多麼抹殺輩份甚至體統。
婉喻在姑媽的爭寵中比較弱勢,小媳婦的可憐樣反而讓陸焉識同情起來,他開始私下照顧婉喻,他弄了兩張梅蘭芳的票跟婉悄悄溜出去看戲,結果被不明所以的司機告訴了馮儀芳,然後她又是離家出走又是哭訴,所以陸焉識不得不又重新陪她去看一次同樣的戲。
陸焉識要帶婉喻去玩,以攜夫人參加會議為由,馮儀芳也吵著要跟去,哪怕他說學校只出了帶夫人的費用,她寧願自己出錢也要跟去。
陸焉識的學校搬去重慶,本想帶婉喻一起,但也被馮儀芳各種理由阻止。
就這樣,馮儀芳事事都要跟婉喻爭寵,結果倒是讓陸焉識跟文靜的婉喻感情偷偷好起來了。
4,多面人生。
張儀芳在陸家,有幾副不同的面孔,是下人面前的威嚴的女主人,是孩子們心中慈祥的奶奶,是陸焉識面前柔弱的繼母,她還曾是一個年輕貌美風情萬種的女人。
陸家成就了她,她也給陸家當好了家,在家裡的房產要被人奪去時,她曾指望名聲在外的陸焉識想到辦法,但是陸焉識舍下臉來請人吃飯,他們傾家蕩產準備的家宴,竟然無一人赴約。
在陸焉識被氣得吐血的時候,是她用那桌菜再宴請賓客,抵押房子送金磚賄賂,再籌錢贖回,這曲線救「房」的策略和魄力也是陸焉識所不具備的。
她在老了以後,才發現她的心頭肉陸焉識是個沒用場的人,護不住祖業。
「老早呢,覺得你沒用場好,心底裡不齷齪,人做得清爽。太有用場的人都是有點下作的。現在看看,沒用場就是沒用場。」恩娘說。「中國是個啥地方?做學問做三分,做人做七分。外國的人要緊的是發明這種機器發明那種機器,中國人呢,要緊的就是你跟我搞,我跟你鬥。你不懂這個學問,你在中國就是個沒用場的人。」
然而,她這樣費盡心思保住的房子,結果被陸焉識寫文章譏諷霸佔房產現象的事情又惹出新的麻煩,房子又岌岌可危,張儀芳心力交瘁,病逝在陸家唯一留下的產業裡。
她的一生除了沒有得到愛人,其他想要的都得到了,呼風喚雨,豐衣足食,天倫之樂,人生總是難免有一點缺憾,所以即使這樣,她也是比當時很多人都過得好的女人。
如果她當時離開陸家,憑藉她惹人憐惜的模樣,會討人喜歡的小聰明,精打細算和計謀深遠的心思,其實也不會過得差,或許還能得到真愛。
不管是哪種選擇,她都是擅長生存的人,有一技之長傍身,也有謀略在心,該弱的時候示弱,遭到欺負的時候也不慫,所以她值得過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