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語》豐子愷和林文月誰譯得好?

2021-02-08 翻譯教學與研究


豐譯


 
林譯

 

在港臺久負盛名的林文月譯《源氏物語》、《伊勢物語》、《枕草子》、《十三夜》於近日引進簡體版,再度使《源氏物語》的林譯VS豐譯、《枕草子》的林譯VS周譯的比較爭論熱了起來。

 

林文月在《源物物語》的洪範新版序言說她於一九七三年開始翻譯,每年出一本單行本,一九七八年五卷本譯競。當她翻譯這本巨著時,她事實上不知道,早在六十年代,豐子愷先生大陸這邊已經開始翻譯了,但由於十年文革,豐譯本反倒直到一九八三年完整出齊,成書時間反倒在林譯之後了。她慶幸的是,當年翻譯時不知有前輩大家在翻譯,否則的話早就偃旗息鼓了。某種程度上,我們也要慶幸她當初不可能看到豐譯,使得我們現在在豐譯本之外,另有一種譯本可供選擇。

 

有意思的是,豐譯的《源氏物語》由於牽扯到另兩位日本古典文學翻譯大家周作人和錢稻孫,剛一譯出就免不了被比較被批評的命運。據文潔若《我所知道的錢稻孫》一文,出版社原定由錢稻孫翻譯《源氏物語》,錢氏也翻譯了最初的五帖,但因故改由豐譯,錢則改譯近松門左衛門和井原西鶴的作品。後文潔若將豐譯的第一卷整理完畢,請錢稻孫和周作人校讀,兩人各提出了許多意見,錢稻孫意見不得而知,周作人則很顯然認為豐譯不好,他的批語很嚴厲:「發現譯文極不成,喜用俗惡成語,對於平安朝文學的空氣,似全無了解。對於豐子愷氏譯源氏,表示不可信任」、「原譯文只配寫雙珠鳳說書,以譯源氏豈不冤苦」。後來又在致鮑耀明信中說:「十三妹(作家名)最近論豐子愷,卻並不高明,因近見豐氏源氏譯稿乃是茶店說書,似尚不明白源氏是什麼書也」。周認為豐譯「俗惡」,但出版社負責人樓適夷反倒「以俗惡為佳」,最終還是用了這個版本。

 

周作人是翻譯大家,他對豐譯本的批評顯然是豐的譯筆不對自己的路。但「茶店說書」的說法可能恰恰反映了林譯的追求,那就是講求通俗易懂,所以他多用成語,且根據中國章回小說習慣,常用「話說……」等習慣,書中的諸多和歌,他採用中國五言、七言古詩的形式來對譯,是為了合乎讀者的口味,另一說法是避免註解,因此翻譯時不拘泥於短歌中的字義,用了中國詩文的形式來表達原詩的神趣。當然對於能否成功,他自己也沒有把握。周作人對他的批評有一定道理,但只能說兩人的追求和旨趣不同。事實上,自一九八三年《源氏物語》豐譯三卷本出來,即已經成為中國內地讀者閱讀、了解這本日本古典文學名著的主要譯本,坊間後來雖陸續出了十多種《源氏物語》譯本,諸如殷志俊、鄭民欽、梁春、姚繼中、王烜等人譯本,但很顯然這些譯作都參考了豐譯,且幾乎沒什麼大的影響。豐子愷先生翻譯《源氏物語》的成績,顯然是不應該被低估的。

 

不過豐譯確實說不上完善,最主要的是沒有說明他翻譯所據的底本是什麼。相比之下,林文月的版本就權威得多。她所據的是由日本「源學」權威所選定的註譯本,另外參考了與三位著名作家謝野晶子、谷崎潤一郎以及圓地文子的譯本,同時還參考了阿瑟·韋理和愛德華·賽登斯迪克的英譯本,這為她譯《源氏物語》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周作人說豐子愷無法捕捉平安朝的風氣,林文月總結紫式部的寫作風格為:雍容典雅、纏綿優閒,時則典雅,時則雋永。在這一點上,作為治六朝文學、同時也是散文名家的林文月確實有先天的優勢,較豐譯本確實更能觸摸到《源氏物語》典雅、哀傷、纏綿、細膩的平安王朝女性作家的氣質,但是林譯也有問題:以楚辭體譯日本和歌原本是一個有益的嘗試,但問題是林譯的所謂楚辭體,是空有其表的楚辭體,相當於打油體的楚辭體,顯得有點不倫不類,另據豆瓣高人將林譯和日文原文比對,錯譯漏譯誤譯亦復不少,吹捧林譯者皆不諳日文之輩。所以說,我們不能夠因此抹殺豐譯本,我覺得學人陳星的看法是比較中肯的:「兩個譯本各有特色,從學術研究上著眼,當以林文月的譯本為佳。若從通俗性上考慮,豐子愷的譯本也許更適合一般讀者大眾之口味。」

 

《枕草子》與《源氏物語》堪稱平安朝文字之雙璧,林文月譯了《源氏物語》,自不能不譯《枕草子》。她於一九八五年開始翻譯這本書。與譯《源氏物語》類似的是,她是在自己的譯文成書數年後,才看到大陸出版的周作人的譯本。值得留意的是,兩人的譯文在章段方面不同,如周氏譯文全書共有三零五段,而林譯為三二三段,林文月指出,這是因為原著版本頗有歧異流派,兩人所據的底本不同的緣故。也因此,兩人的譯本可以說是大體相同而小有歧異,給讀者閱讀帶來不同的興味。

 

說到兩個版本的翻譯風格,周氏偏重直譯,林顯然更偏向意譯,然而卻不好定它們的優劣。林譯法和其譯《源氏物語》一脈相承,突出的是清少納言的閨閣的典雅風情和平安朝女性幽微婉約的旨趣,更有古意,周譯則和其日本俳句一樣,衝淡平和,似乎更能直抵被紫式部目為「端著好大的架子、自以為是」的清少納言的天真爽朗、曠達、直白、敏感、閒適的心性。各有千秋,也不必分出高下,如有空兩個譯本都一一細讀,或許更能得清少納言文字三昧。

 

至於林譯的《伊勢物語》和《十三夜》,其實內地同樣有過相應的譯本,前者有豐子愷的譯本,後者則有一九六二年蕭蕭譯的《樋口一葉選集》,但意外的是這些譯本之間卻不見讀者拿來比較,大概作為歌物語的《伊勢物語》沒有《源氏物語》《枕草子》名氣大的緣故。而論到後者,則是因為蕭蕭的譯本年代太過久遠,大概沒有多少國內讀者讀過,因而無從比較起。林譯《十三夜》收錄樋口一葉十篇小說,《樋口一葉選集》則收錄八篇,此外還收錄了樋口一葉的日記,極具價值,這本書最近由萬卷出版社重印,改名《青梅竹馬》,不過只收錄了小說,沒有收入日記,殊為可惜。試比較兩人的譯筆,林文月仍然一貫的典雅,蕭蕭譯筆則更為口語化,各擅勝場,卻又都有遺憾,最大遺憾是林譯和蕭譯都沒有譯齊一葉的小說(共二十二篇),林譯沒有翻譯一葉的日記,又是另一遺憾,因為一葉曾留下大量日記,內容或長或短,對了解當時的日本文壇,她個人的創作心路,都是極其珍貴的教材。期待能有更新更全面的樋口一葉作品的譯本。

 

關於林譯、豐譯和周譯日本古典文學的比較,最終而言,都可以歸結為翻譯風格的比較:是直譯還是意譯好、翻譯該做加法還是減法的問題,其實這也是關於翻譯的最常見爭論,只要有翻譯,就會一直爭論下去。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對於村上春樹的中文譯本孰優孰劣的爭論,同樣是這個問題的重演。或許,我們只能說,多一個譯本是好事,讓讀者多了一種選擇,至於譯本的好壞,就讓時間去檢驗吧。

 

(文章來自頭條號「小津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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