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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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央視新聞新媒體特別策劃《疫情之下的生活切面》第12期,來自武漢基層公務員李慧賜的口述。
她喜歡在朋友圈裡記錄自己工作中遇到的人或事,那些小得意、小確幸、小吐槽、小失落,都像極了她這個年齡的小女生。但偶爾,那些三言兩語、掐頭去尾的表述,又能讓你感受到這段特殊時期那些不同尋常的沉重。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於是,總臺央廣記者郭靜與她有了這番長談。
向每一位擁有閃光靈魂的她致敬!
01
「當時同事還開玩笑,說我不要製造恐慌。」
我叫李慧賜,今年27歲。2017年的時候,我通過省考進入我從小讀書長大的永清街道,成為了一名基層公務員。
近幾年在街道工作的年輕人越來越多,我一開始也是抱著很大的熱情來的。我現在工作的地方,就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對這裡很有感情。
圖為李慧賜 攝影/記者 郭靜
1月14日,我就開始休假了,去哈爾濱玩了一趟,和閨蜜一起。就是這幾天,好像武漢就發生了比較大的變化。15日之前說的是不會人傳人,15日之後說的是「有限人傳人」,緊接著這個數字就慢慢遞增。
18日,我們在賓館看了數字,有點恐怖,具體多少我不記得了。我就跟閨蜜說,我們到了機場,飛機一降落,就要把口罩戴上。
我們去的時候其實戴了口罩的,但那是為了禦寒。等回來的時候,它的作用就是抵抗病毒了。
19日回來那天,我特地讓爸爸開車把我們從機場接回家,不是搭地鐵。
口罩,我也囤了。開始4塊錢一個的N95我還嫌貴了,只買了兩盒。有一個很大的變化,中午,一個帳號限購5盒,下午,我再登帳號一看,就限購2盒了。那個時候才意識到,可能事情真的有變化了,不是我之前想的那麼簡單。
所以那天,我又拿我自己和我爸媽的帳號,一人又買了2盒。大概21日的時候收了一批,22日的時候又收了一批。這幾批裡,好幾盒都是2017年產的,我覺得年份太長了;還有一盒,因為當時剛好下雨了,它的外包裝被打溼了,所以當時我給京東打電話,反映這個問題。
我記得客服當時說了一個話,讓我很感動。她說,因為現在非常時期,可能確實沒辦法幫我調日期近一點的。但汙染確實是他們的問題,她會想辦法再給我寄兩盒,那兩盒不用換,「您就自己留著用,因為現在口罩也是非常緊缺的物品」,然後,她說,「武漢,加油!」
當時我沒忍住,就哭出來了。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來自陌生人的關心,關於這件事上,來自陌生人的關心。
02
我承載不了她的「謝謝」
到22日的時候,感染的數量好像一下子就上去了。我當時壓力很大,我們被要求到各個社區去了解情況,要做好相關的保障工作。
一開始我身邊的同學都覺得很莫名其妙,現在都這麼危險了,為什麼你們還要出去上班?
其實我倒還好,但是我媽比較擔心,說你出去萬一被傳染了怎麼辦?我爸不是這樣想的,我爸就覺得,你就是做這個事情的,你不去誰去。
我自己也比較中立,我們單位沒有一個同事退縮,大家都在,怕什麼呢。我記得我爸爸給我做了很豐盛的早點,每天送我去上班。因為父母的這種意識比較強,所以一定程度上是對我的一種保護。
在這段時間裡面,我值了四次夜班,其中有三件事情給我印象很深刻。
是哪一天,突然大家都一起打開窗戶,唱國歌?對,初五,就是那天。那天值夜班的時候,朋友圈被刷屏了,大家都在發對面小區唱歌的視頻。我在一樓值班,有一個人從我窗戶旁邊經過的時候對著我唱歌。我當時就覺得,我的待遇還挺特別的,其實當時這也算是在煩悶的工作中給自己找點樂子。那個時候武漢人的心理狀態,還只是關了幾天,大家有點憋著了。
第三次值夜班,我記得很清楚,2月12日晚上,這個事情對我打擊特別大。
那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說一個小朋友,5歲,他父親是個博士,15日的時候從上海回武漢,17日的時候,人覺得不舒服,好不容易後來得到入院治療的機會了,很可惜去世了,38歲。
他的妻子,就是小孩的媽媽,跟他爸爸告別的時候去了一次醫院,因為那一次的接觸,也被感染了。
小朋友本來寄養在他表姑的家裡,但是因為他的父母都感染了,別人就擔心小朋友會不會也受到影響,所以當時他們打電話來要求街道趕緊給小朋友做體檢。
然後我們第二天緊急聯繫了醫院,還好,這個小孩拍片子沒事。
他的表姑,因為也有自己的孩子,擔心自己家庭也受到影響。當時小孩的媽媽一晚上給我們打了好幾個電話,說一定要管管她的孩子。她在醫院被治療,沒有人帶孩子的話,她怕出問題。
我們多方溝通,給他們想辦法。後來建議,放回到宜昌的姥爺家裡去。
我們跟宜昌那邊溝通銜接好,宜昌那邊還專門派了兒童醫院的心理醫生,還有救護車,在卡點那裡等候。最後,小朋友是跟外公一起被隔離了。因為他出了武漢,需要被隔離,但是至少是跟外公在一起,能夠得到一個妥善的照顧。
愛心接力護送小朋友
我回想到他媽媽跟我打電話的時候,即便在那樣悲慟的一個狀態之下,還是很克制、很有禮貌,還跟我說,「謝謝!」
我當時覺得,我沒有辦法去聽這句「謝謝」,因為我覺得我應該去幫她解決她家小孩妥善安置的問題。我也承載不了她的「謝謝」,她的丈夫已經去世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能這麼有禮貌地請求我們去幫她完成她的訴求,我當時突然一下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事情,但是也覺得,非常難受。
因為那個值班電話是我接的嘛,怎麼說呢,我一方面能夠理解她的親戚不願意去照顧小朋友的這種擔心,另一方面,那天晚上我又很著急,我一晚上都沒有睡。
我當時見到小朋友一眼,他很乖,我們都沒敢告訴他真實情況,他還以為媽媽是去加班去了,所以他一開始也特別不願意回宜昌。後來是我們社區這邊一直哄著小朋友,一直派安保隊員陪著他。小朋友還給我招了招手,我就覺得,這麼乖的小孩……
那之後,我跟在另外一個區的衛健委的同學聊,我說我一個小小的街道,在值夜班的時候就接到這種電話,我說你是怎麼過的?
他說,「你要知道電話另一頭,是把所有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你這一端了,而你本身是一個沒有任何醫學背景的人,你給不了他任何幫助,你只能通過這種向上報送的方式,儘可能地給他安排住院」。
03
面臨斷藥風險,她依舊逆流而上。
我們社區書記,她是一個癌症患者。年前的時候,因為籌備聯歡活動,她沒有時間去買藥。突然一下疫情暴發了,居民都來找她一個人,更沒有時間,就面臨斷藥的風險。即便是這個樣子,她還是盡心盡力去服務每一個居民。
圖左為李慧賜提到的「社區書記」
怎麼說呢,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很慚愧。因為我可能做不到像她那樣把自己的健康暫時拋在腦後。那段時間,我一方面被我的同事們激勵著,另一方面,又被網上的各種新聞影響著,情緒大起大落。
我的心情發生變化,是在「應收盡收」那一天。2月19日,我們實現了「應收盡收」,五個「百分之百」嘛。[註:五個「百分之百」是指:確診患者百分之百應收盡收、疑似患者百分之百核酸檢測、發熱病人百分之百進行檢測、密切接觸者百分之百隔離、小區村莊百分之百實行24小時封閉管理。
一開始大家是忙,並且苦惱、發愁,我明明已經上報了這個表格,已經填報了居民的信息,但還是沒有床位空出來,沒有辦法送進去。到後面,方艙醫院建起來之後,輕症和重症分開了,當天上報,當天就可以住院,這個是很能解決問題的。然後大家突然一下就覺得沒有白費工夫,不用再看著別人病情惡化。
我覺得居民對我們真的是非常理解。我們那天晚上9點接到有床位空出來的電話後,就趕緊聯繫病人。因為想著居民去醫院要排隊,我們社區書記又回到社區,把自己的躺椅給他送過去,讓他在醫院能夠有一個稍微落腳的地方。
圖右為李慧賜提到的「社區書記」 攝影/新華社 李賀
這種細節其實對居民來說,是很能夠獲得他們的理解和「原諒」的。我在這裡用這個「原諒」可能不太合適,但我們確實內心感到歉疚。居民對我們是理解的,他們知道床位不是你能夠控制的,可能更因為這樣,我們才更要想盡一切辦法,讓居民能夠得到救治。大家都是想著,只要能夠救人,搶贏這個時間就可以,很多時候沒有想到自己的安危。
這次也給我上了一課,很寶貴的一課。我以前從事人事工作,是比較流程性、瑣碎性的事情,我只要在規定時間內完成,這個事情就過去了。現在我發現,崗位不分貴賤,真正災難來臨的時候,需要你知道該怎麼去做,並且大家的心要齊,這樣才能夠在前期那麼大困難的情況下,大家最後還是熬過來了。如果我自己不學無術去混日子的話,以後遇到這種突發情況,我也會手足無措,只能讓百姓受苦。
04
這是我們離「英雄」這個詞最近的一次
有些事情,就是你不能去計較,要去計較的話,那都是委屈,都是難處。如果你更多地看到它好的一面,或者你每天做的工作能夠給你更大的收穫,可能你能堅持得更久。
就像那天「應收盡收」之後,我們社區同志合影,我相信大家是發自內心覺得如釋重負,終於完成了大目標,雖然後面還有更艱巨的、滿足整個轄區所有居民需求這樣一個工作等著我們,但至少這不是救命的問題了。
以前我們送病人的車輛,更多的是把他送到醫院裡面去;現在更多的是把病人接回來,出院。所以大家都很開心,都很有幹勁。現在出院了之後不是還要再觀察15天嘛,但是大家還是覺得相比過去一個床位好難等、要送幾次才能把病人送進去,這些就不算什麼了。是不是我們的包容性更強了?
其實說真的,小的時候在這裡長大,跟社區打交道不多。那個時候社區給人的感覺是給你辦戶口,解決一些民生問題。這次疫情,是第一次把這種基層一線的角色變成了英雄的角色。
我不知道您能不能理解我這種說法,可能這是我們大家覺得離「英雄」這個詞最近的一次。
圖為社區志願者
很多人都覺得我做得不是最好的,他做得才更好,大家是這樣一種想法。而不是說我去爭名和利,這一點也是讓我非常佩服的。
之前說2月20日要復工,我當時特別擔心,因為「應收盡收」才搞完,你的感染率數字還是沒有降下去,這個時候如果開工,一下子又會前功盡棄。
結果當天晚上就出了政策,說還要延期。雖然別人比我們又多休息了20天,但我是很開心的。我覺得只有這樣,我們前期的努力才不會白費。我們願意用我們自己所謂的辛苦,或者說用我們再多上一段時間的班,來換取大家能夠有一天非常放心地走在街道上面。
我昨天拿防護服的時候,路過了江漢路步行街。以前我需要等行人走完之後才能拍下定格的瞬間,現在這個景色是留給我來欣賞的。大家在家裡困著不能出去,我便替大家去看這些,然後把景色拍下來。能看到這個城市還是這麼美麗,大家只要再多堅持一下,等疫情完全消散,這些美麗的東西還是存在的。
口述時間:2020年2月24日
文中配圖除標註外 其餘皆出自李慧賜朋友圈
來源:中央廣電總臺中國之聲(本文有所刪減)
原標題:《來自一名街道團幹的口述 | 這是我們離「英雄」這個詞最近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