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選自學苑出版社《張錫純內科證治精華》,欲知詳情,可點擊文末左下角「閱讀原文」。
論肢體痿廢之原因及治法(附:起痿湯、養腦利肢湯)
《內經》謂,五臟有病,皆能使人痿。至後世方書,有謂系中風者,言風中於左,則左偏枯而痿廢;風中於右,則右偏枯而痿廢。有謂系氣虛者,左手足偏枯痿廢,其左邊之氣必虛;右手足偏枯痿廢,其右邊之氣必虛。有謂系痰瘀者,有謂系血瘀者,有謂系風寒溼相併而為痺,痺之甚者即令人全體痿廢。因痰瘀、血瘀及風寒溼痺皆能阻塞經絡也。乃自腦髓神經司知覺運動之說倡自西人,遂謂人之肢體痿廢皆系腦髓神經有所傷損。而以愚生平所經驗者言之,則中西之說皆不可廢。今試歷舉素所經驗者於下,以證明之。
憶在籍時,曾見一豬,其兩前腿忽不能動,須就其臥處飼之,半月後始漸愈。又旬餘,解此豬,見其肺上新愈之瘡痕宛然可辨,且有將愈未盡愈者。即物測人,原可比例。此即《內經》所謂「因肺熱葉焦發為痿躄」者也。由斯知「五臟有病皆使人痿」者,誠不誤也。
又在奉天曾治一婦人,年近三旬,因夏令夜寢當窗,為風所襲,遂覺半身麻木,其麻木之邊,肌膚消瘦,浸至其一邊手足不遂,將成偏枯。其脈左部如常,右部則微弱無力,而麻木之邊適在右。此因風襲經絡,致其經絡閉塞、不相貫通也,不早祛其風,久將至於痿廢。為疏方:用生箭芪二兩(用黃芪者為其能去大風,《本經》有明文也),當歸八錢(用當歸取其血活風自去也),羌活、知母、乳香、沒藥各四錢,全蠍二錢,全蜈蚣三條。煎服一劑即見輕,又服數劑痊癒。此中風能成痿廢之明徵也。
又在本邑治一媼,年過六旬,其素日氣虛,呼吸常覺短氣,偶因勞力過度,忽然四肢痿廢,臥不能起,呼吸益形短氣。其脈兩寸甚微弱,兩尺重按仍有根柢,知其胸中大氣下陷,不能斡旋全身也。為疏方:用生箭芪一兩,當歸、知母各六錢,升麻、柴胡、桔梗各錢半,乳香、沒藥各三錢。煎服一劑,呼吸即不短氣,手足略能屈伸。又即原方略為加減,連服數劑痊癒。此氣虛成痿廢之明徵也。
又在本邑治一媼,年五旬,於仲冬之時忽然昏倒不知人。其胸中似有痰涎,大礙呼吸。診其脈,微細欲無,且甚遲緩。其家人謂其平素常覺心中發涼,咳吐黏涎。知其胸中素有寒飲,又感冬日嚴寒之氣,其寒飲愈凝結堵塞也。急用胡椒三錢搗碎,煎兩三沸,取濃汁多半杯灌下,呼吸頓形順利。繼用乾薑六錢,桂枝尖、當歸各三錢,連服三劑,可作呻吟,肢體漸能運動,而左手足仍不能動。繼治以助氣消痰活絡之劑,左手足亦漸復舊。此痰瘀能成痿廢之明徵也。
又在本邑治一室女,素本虛弱。醫者用補斂之藥太過,月事閉塞,兩腿痿廢,浸至抑搔不知疼癢。其六脈皆有澀象,知其經絡皆為瘀血閉塞也。為疏方:用拙擬活絡效靈丹(方載三期四卷,系當歸、丹參、乳香、沒藥各五錢),加懷牛膝五錢,紅花錢半,蟲五個。煎服數劑,月事通下,兩腿已漸能屈伸,有知覺。又為加生黃芪、知母各三錢,服數劑後,腿能任地。然此等證非倉猝所能痊癒,俾將湯劑作為丸劑,久久服之,自能脫然。此血瘀能成痿廢之明徵也。
又治族兄世珍,冬令兩腿作疼,其腿上若胡桃大疙瘩若干。自言其少時恃身體強壯,恆於冬令半冰半水之中捕魚。一日,正在捕魚之際,朔風驟至,其寒徹骨,遂急還家歇息。片時,兩腿疼痛不能任地,因臥熱炕上,覆以厚被。數日後,覺其疼在骨,皮膚轉麻木不仁,浸至兩腿不能屈伸。後經醫調治,兼外用熱燒酒糠熨之,其疼與木漸愈,亦能屈伸,惟兩腿皆不能伸直。有人教坐椅上,腳踏圓木棍來往,令木棍旋轉,久之腿可伸直。如法試演,迨至春氣融和,兩腿始恢復原狀。然至今已三十年,每屆嚴寒之時,腿乃覺疼,必服熱藥數劑始愈。至腿上之疙瘩,乃當時因凍凝結,至今未消者也。愚曰:「此病猶可除根。然其寒在骨,非草木之品所能奏效,必須服礦質之藥,因人之骨中多函礦質也。」俾先用生硫黃細末五分,於食前服之,日兩次,品驗漸漸加多,以服後覺心中微溫為度。果用此方將腿疼之病除根。此風寒溼痺能成痿廢之明徵也。
至西人謂此證關乎腦髓神經者,愚亦確有經驗。原其神經之所以受傷,大抵因腦部充血所致。蓋腦部充血之極,可至腦中血管破裂。至破裂之甚者,管中之血溢出不止,其人即昏厥不復甦醒。若其血管不至破裂,因被充血排擠隔管壁將血滲出;或其血管破裂少許,出血不多而自止。其所出之血若黏滯於左邊司運動之神經,其右邊手足即痿廢;若黏滯其右邊司運動之神經,其左邊之手足即痿廢。因人之神經原左右互相管攝也。此證皆臟腑氣血挾熱上衝,即《內經》所謂「血之與氣並走於上」之大厥也。其人必有劇烈之頭疼,其心中必覺發熱,其脈象必然洪大或弦長有力,《內經》又謂此證「氣反則生,不反則死」。蓋氣反則氣下行,血亦下行,血管之未破裂者,不再虞其破裂,其偶些些破裂者,亦可因氣血之下行而自愈。若其氣不反,血必隨之上升不已,將血管之未破裂者可至破裂,其已破裂者更血流如注矣。愚因細參《內經》之旨,而悟得醫治此證之方,當重用懷牛膝兩許,以引腦中之血下行,而佐以清火降胃鎮肝之品,俾氣與火不復相併上衝,數劑之後,其劇烈之頭疼必愈,脈象亦必和平。再治以化瘀之品以化其腦中瘀血,而以宣通氣血、暢達經絡之藥佐之,肢體之痿廢者自能徐徐愈也。特是因腦充血而痿廢者,本屬危險之證,所慮者辨證不清。當其初得之時,若誤認為氣虛而重用補氣之品,若王勳臣之補陽還五湯;或誤認為中風,而重用發表之品,若千金之續命湯,皆益助其氣血上行,而危不旋踵矣。至用藥將其腦充血治癒,而其肢體之痿廢或仍不愈,亦可少用參、芪以助其氣分,然必須用鎮肝、降胃、清熱、通絡之藥輔之,方能有效。因敬擬兩方於下,以備醫界採用。
起痿湯
治因腦部充血以致肢體痿廢,迨腦充血治癒,脈象和平,而肢體仍痿廢者。徐服此藥,久自能愈。
生箭芪四錢 生赭石軋細,六錢 懷牛膝六錢 天花粉六錢 玄參五錢 柏子仁四錢 生杭芍四錢 生明沒藥三錢 生明乳香三錢 蟲四枚大的 制馬錢子末二分
共藥十一味。將前十味煎湯,送服馬錢子末。至煎渣再服時,亦送服馬錢子末二分。
養腦利肢湯
治同前證,或服前方若干劑後,肢體已能運動,而仍覺無力者。
野臺參四錢 生赭石軋細,六錢 懷牛膝六錢 天花粉六錢 玄參五錢 柏子仁四錢 生杭芍四錢 生滴乳香三錢 生明沒藥三錢 威靈仙一錢 蟲四枚大的 制馬錢子末二分
共藥十一味,將前十味煎湯,送服馬錢子末,至煎渣再服時,亦送服馬錢子末二分。
上所錄二方,為愚新擬之方,而用之頗有效驗,恆能隨手建功。試舉一案以明之。
天津南馬路南東興大街永和甡木廠經理賀化南,得腦充血證,左手足驟然痿廢,其脈左右皆弦硬而長,其腦中疼而且熱,心中異常煩躁。投以建瓴湯(見前),為其腦中疼而且熱,更兼煩躁異常,加天花粉八錢,連服三劑後,覺左半身筋骨作疼。蓋其左半身從前麻木無知覺,至此時始有知覺也。其脈之弦硬亦稍愈,遂即原方略為加減,又服數劑,脈象已近和平,手足稍能運動,從前起臥轉身皆需人,此時則無需人矣。於斯改用起痿湯。服數劑,手足之運動漸有力,而脈象之弦硬又似稍增,且腦中之疼與熱從前服藥已愈,至此似又微覺疼熱,是不受黃芪之升補也,因即原方將黃芪減去。又服數劑,其左手能持物,左足能任地矣,頭中亦分毫不覺疼熱。再診其脈,已和平如常,遂又加黃芪,將方中花粉改用八錢,又加天冬八錢,連服六劑可扶杖徐步,仍覺乏力。繼又為擬養腦利肢湯,服數劑後,心中又似微熱。因將花粉改用八錢,又加帶心寸麥冬七錢,連服十劑痊癒。
按:此證之原因不但腦部充血,實又因腦部充血之極而至於溢血。迨至充血溢血治癒,而痿廢仍不愈者,因從前溢出之血留滯腦中未化,而周身經絡兼有閉塞處也,是以方中多用通氣化血之品。又恐久服此等藥或至氣血有損,故又少加參、芪助之,且更用玄參、花粉諸藥以解參、芪之熱,赭石、牛膝諸藥以防參、芪之升,可謂熟籌完全矣。然服後猶有覺熱之時,其脈象仍有稍變弦硬之時,於斯或減參、芪,或多加涼藥,精心酌斟,息息與病相赴,是以終能治癒也。至於二方中藥品平均之,實偏於涼,而服之猶覺熱者,誠以參、芪之性可因補而生熱,兼以此證之由來又原因臟腑之熱挾氣血上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