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李秀成引大軍前赴杭州,王有齡聽得秀成軍勢浩大,時清國鮑超一軍因英王陳玉成縱橫皖、鄂二省。王有齡乃派員六百裡加緊赴江西,請曾國藩調兵相助。曾國藩乃調知府張運蘭及提督張玉良、況文榜各領本部往救杭州,又令幕友李元度帶兵五千同往。那李元度久居曾國藩幕府,策畫軍務,號為能員,故此次曾國藩抬舉他為獨當一面。於是各路星馳赴浙。那巡撫王有齡便與將軍瑞昌決定,議以瑞昌鎮守內城,自己鎮守外城。
卻令浙江提督饒廷選、總兵文瑞、副將繼興出城屯紮,待張運蘭張玉良、況文榜、李元度等軍到時即會同拒戰,王有齡又於中策應。並以鹽運使莊煥文、道員錫庚應付各路糧草。而新藩司麟趾及臬司米興朝則在外城助守,王有齡亦不時率兵出城,籌策軍事。
布置既定。那時李秀成大兵直趨杭州,一路沿溧水而下,已抵長興。打聽得浙撫王有齡已徵集援兵,乃謂諸將道:「杭州人馬不少,吾所勝者,只在各將官能徵慣戰耳。彼敵人各路救兵,惟張玉良、張運蘭久經戰陣,彼若至杭,互為戰守,吾軍亦多一勁敵也。
今張運蘭由蕪湖赴浙,不如中途截之以了此一軍。」並囑道:「吾當故緩行程,以候捷音。以將軍威風,約一二日間可以了事矣。」陳其芒去後,果然張運蘭並不防及,為李秀成人馬所截,竟敗於陳其芒之手,折兵三千人,乃不敢赴杭州,自還祁門去。
李秀成遂直抵浙江,知王有齡大兵聚於杭州,各附近皆以少數人馬把守,秀成乃謂諸將道:「吾此次攻杭,動需時日,今當先取附近州縣,以孤杭州之勢。」乃分頭遣軍奪取各州縣,遂將湖州、桐鄉、石門、德清、武康、安吉等州縣次第收復,徐悉銳直攻杭州。
又以杭州救兵環集,乃令分軍一半,圍攻杭州四門,仍如攻六合之法,斷絕杭州交通;另分軍一半,攻擊赴杭救兵。故清兵各路赴杭援救的皆不能近城,又不敢與李秀成明戰;因懼一經戰敗。那秀成聽得,卻笑道:「吾聞李元度字次青,在曾國藩幕裡,國藩倚為能員,今觀之乃庸材耳。焉有大兵臨城,守御不暇,而可以少數人馬彰明進戰者乎!」乃令賴文鴻、陳其芒與李元度接戰,以一軍偽為敗北,以一軍設伏以破之。賴、陳兩將去後,果然陳其芒先以本軍接戰,交綏後即引軍望山林而逃,李元度捨命追之。
忽到林木深處,賴文鴻引軍突出,陳其芒亦引軍殺回,李元度大敗,所部人馬折去十之七八。張玉良乃謂況文榜道:「吾軍在此,必非秀成之敵;以彼人馬既眾,戰將復多也。但杭城已被圍二十餘日,水洩不通,深恐城內糧草漸盡矣。吾軍隨帶輜重甚夥,本以接濟杭城,今若不能通進省城,徒頓兵於此,不特不能持久,且城內將以無糧自斃矣。不如設法輸運糧草於城中,以鎮人心為是。」況文榜道:「戰且不勝,焉能通運道於城中乎?」張玉良道:「吾得一計,以人馬依舊守營,卻分軍由城濠運送糧草以入城內可也。」於是張玉良一面出戰,一面打點運糧。
人時杭州城外守兵已屢為秀成所敗,清兵死傷山積。秀成乃以大軍重扎鳳山門外,正防杭州有糧草接濟;復分派小隊四圍偵緝。那張玉良卻準備小杉板快艇,乘候潮門潮水長時,從水道輸進去。那秀成先得張玉良準備快劃小艇的消息,乃笑道:「此準備運糧也,可見城中糧食將盡矣。今查杭州通進城內之水道,皆已淤淺,惟候潮門可容船艇往來耳。」乃令賴文鴻、陳其芒夾攻張玉良、況文榜二軍,而令賴汶洸專截張玉良的糧草。故張玉良甫將糧草安置艇中,正欲駛進時,賴汶洸一軍早已掩至,先攻其運糧兵。
張玉良正欲救護,時賴文鴻、陳其芒兩軍亦到,攻勢極猛。張、況二軍大亂,糧草亦救不得,盡為賴汶洸所奪。賴文鴻乘勢 掩殺,張玉良、況文榜又以眾寡不敵,於是大敗。
時杭州城外清兵,如文瑞、繼興、饒廷選各軍又迭被李秀成所挫,自知不能再戰,盡數退入外城,以圖固守。秀成更率軍環攻,城內亦奮力抵禦,連攻三天,依然未下。原來王有齡深得人心,軍士皆樂為死守。秀成心中極為納悶,乃乘馬帶同軍士巡視城外四門。只見西門一帶貼近城垣之處,有許多草棚,秀成乃定一計:於夜裡從西門進攻,先縱火焚燒草棚,以驚城內軍心。
是時為十一月二十七日,夜後月色無光。秀成先以猛力攻東南兩門,王有齡與饒廷選亦悉力抵禦。忽見西門火光沖天。時值隆冬,火勢復猛,那草棚之火併連燒民房。王有齡乃囑饒廷選緊守南路,自率兵往西救應。不想軍中慌亂,饒廷選不能制止軍士多已逃亡李秀成乃用大炮攻陷南門數十丈,率軍一擁而進。時張玉良知杭州外城將陷,乃死命率軍衝來,欲於夜裡乘李秀成不備,僥倖取勝。原來李秀成知張玉良人最耐戰,料他必擾攻自己之後,故是夜先派兵二千人,自海潮寺以至鳳凰山一帶,當著張玉良來路,準備伏兵,故張玉良到時,果然中炮。
可憐張玉良久經戰陣,積功以至提督,是夜乃死於鳳凰山下。所部尚存五千餘人,或死,或降,或散,一時俱盡。況文榜身亦被傷,軍士已折損大半,乃引兵走回安徽。自張玉良歿後,況文榜又去,李秀成知王有齡所恃在張、況二軍,至此更無後顧,先踞了杭州外城。所有清兵除投降死傷之外,已退入內城把守。秀成即下令安撫外城居民,即西門被火之家,亦賙恤以款項;一面計算進攻內城。
是時外城既陷,凡內城居民有親眷居於外城的,皆不知安危如何,故人心極為慌亂。王有齡不勝憤懣。及聽得張玉良戰死,況文榜亦因傷引退,自知外援已絕,更難保守,乃欲通函李秀成,請其勿殺居民,任彼進城,以保百姓,然後自盡,免至塗炭生靈。惟此議先為將軍瑞昌所反對,他幕友又道:「若致書李秀成,究作何等稱呼?若稱之為逆,殊非通問之禮;若尊稱之,人將參劾我公矣。」王有齡聽罷,默然不語,惟立心以死自誓。是時杭州內城糧食亦盡,將軍瑞昌一籌莫展,只王有齡死命撐持。
惟城中已被李秀成圍得鐵桶相似,無可輸運。王有齡自知不濟,乃向左右哭道:「今外援既絕,兵士又有飢色,此城不久即破。吾負國家,並害百姓矣!」說罷大哭而入。時李秀成困住杭州,見王有齡極得人心,又如此忠勇,心中方不勝敬服,故不忍加害。乃寫書夾定箭枝,射入城中,待清兵拾得送與王有齡,並分寫數十通射與城中軍民共看。
那書道:太平天國忠王函達巡撫王公麾下,並將校軍民人等知悉:爾奉爾主之命,固守城池;吾奉吾主之命,到來攻取:各為其主,此攻彼守,固應如是。然城破在即矣,吾仍不欲極其兵力者,以爾外援既絕,內糧亦竭,不患此城不破,惟憐巡撫王公平日得人,且忠勇不貳,臨危不變,吾甚愛之。為此之故,欲彼此協商,共保生靈,以仰體我天王仁慈本意。爾如撤去守衛,讓吾進城,斷不加以殺戮。欲歸鄉者,準給船隻,如有資財,準其攜去;如乏資斧,吾當給之,送至海上為止。滿人踞我華夏大國,雖非正理,亦有數焉,吾實無仇視之心。
顧各扶一君,兩不得已,只以行吾心之所安。現時被獲之滿洲將校,吾概置於營中,優以居處,豐以飲食,固無殺害,亦無苛虐。且下令三軍,毋得騷擾,違者依律抵償。其願留營者即效力營中,不願者送其回去。蓋除兩軍對壘之外,吾實不忍妄殺一人。今與爾等約,皆出至誠,祈於明日覆我。如其不然,則吾惟於後日盡其取城之力而已。王有齡看得,惟長嘆一聲道:「忠王真豪傑哉!」適將軍瑞昌亦拾得此書,往會王有齡,並道:「想李秀成或知吾將有援兵,彼將要解圍而去,故以此書誘我先降耳。」王有齡道:「援兵現在何處,今日還望保全杭州耶!吾與君皆將任失城之罪耳。」瑞昌聞之不悅,即興辭回署。王有齡乃略書數言,射出城外,以答秀成。
那書道:
謹復忠王麾下:來書已悉,至哉仁人之言!然吾力誠盡矣,惟吾志不衰,仍當死守;以吾之地位,不能從君所約也。倘不幸吾城真破,望君勿殘殺百姓,並請君先到敝署中,吾將一晤君容,而後就死;以君豪傑,傾慕已久,未識荊州,終以為憾也。浙江巡撫王有齡啟。李秀成讀罷王有齡之信,知其並無降意,惟仍守原約,候至後天,始行悉力攻城,以巨炮轟之。先把東南兩城攻陷,秀成乃與諸將率軍一擁而入。原來城內已糧械俱盡。先一日提督饒廷選向王有齡問防守之計,王有齡惟掩面而哭,已無法可施,至是乃被李秀成把城池攻下。
秀成立先傳令,囑軍士不得妄殺一人。即帶領數十騎直奔撫衙,要與王有齡相見。左右皆止之道:「設撫衙或有伏兵,則王爺危矣,切勿輕身而往。」秀成笑道:「彼正欲求我勿殺百姓,焉敢害我,致激我軍心。且時非對戰,焉有挾詐害人之王有齡乎!彼既約吾相見,吾不可不往。」遂不聽左右之言,自領數十騎直進巡撫衙門。
時王有齡正在後堂,自聽得城垣已陷,敵軍已進,已整飾衣冠,準備自盡。當李秀成到時,直進大堂,不見王有齡,乃令左右大呼「忠王李秀成已到」。早有衙役傳報裡面,王有齡立即出堂與秀成相見。王有齡猶從容道:「君即忠王乎?相見恨晚。所惜者,二人面交之日,即王某逝世之時也。」李秀成聽了,正說著一聲景仰已久,方欲慰藉數言,王有齡已不復置詞,即轉進裡面。李秀成不知其意,猶在大堂等候。忽衙役傳出,則王有齡已經自縊畢命矣。
遺下一函,寥寥數語,只求秀成勿殺百姓。李秀成不勝嘆息,揮淚不已。即令撫署舊日衙役善視王有齡屍首,傳語慰告王有齡家小不要悲傷。並道:「王大人盡忠報國,死得其所。當為打點運柩回鄉,一切吾能保護之也。」遂出資千元,盛備棺槨,以清國巡撫之禮,先殮王有齡屍首。孤城失陷,忠臣惟捨命報君恩;兩國相爭,名將竟傾心存友道。要知王有齡死後若何,且聽下回分享,喜歡的你,請多多關注、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