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平成是一個崩壞的年代,無論在文學、社會乃至道德倫理方面均逐步敗亡,令到平成文學無甚足觀。
作者:湯禎兆,騰訊大家專欄作者。
中國古代習慣了用紀元的年號方法,時至今天在東亞文化圈中,日本是保留這種文化習尚的國家之一。而平成已進入了第27個年頭,今年2015年正是平成二十七年,過了四分一世紀的平成年代,或許也是檢視一下平成特質的適當時候,而文學或許正是一較具新鮮感的切入角度。
鈴木洋仁在《平成論》中,特別以「在『文學』中的『平成』」一章,來分析他對平成文學的看法。他提出的看法是——平成文學大抵是失敗的命名策略,因為無論在內容及形式上,文學在平成年代的發展均可以日益邊緣化來形容,甚至邊緣至一個地步,足以令人反問文學的本質是什麼,在平成年代中對文學的接受及詮釋習尚是否已進入另一和過去規條逆反的時代去呢?
【平成文學的可能性?】
平成文學的不成氣候,與其他次文化產物的大盛,絕對有此起彼落的關係。正如大冢英志在《次文化文學論》中所云,不同類型的次文化或風俗流行產物湧現,與「純粹文學」的無緣性,已成為近代文學史任何時代皆無的新存在形態。在這個年頭中,大家對外國文學乃至古典文學均興味索然,背後可謂已消失了認真體味感受文學的態度。文學與平成無緣,也不屬什麼稀奇新鮮事。
鈴木洋仁嘗試以日本重要的文學雜誌《文學》(巖波書店)為分析對象說明,指出踏入平成元年(1989)後,雖然仍然有如「大岡升升——葛藤與表現」(1999年春號)之類典型以日本重要作家為專題對象的期號,但整體上比較起來,以主題先行的專輯數量,已遠較以作家為本的多,反映出具分量的新銳作家可謂鳳毛麟角。而且不少主題先行的特輯,如「近世文學的越境」(2002年5及6月號)及「戰後大眾文化與文學——讀昭和三十年代」(2008年3及4月號)等,不是以懷舊角度追憶過去的黃金歲月,就是更片段化及碎片化的截取角度,把時代的某一刻某一面來加以擴大呈現檢視,簡言之就是和平成年代的文學現實景況,最好儘量保持一定距離。
事實上,對大眾讀者而言,文學與次文化產物的分野己日漸模糊。就以《讀賣新聞》為例,它的網站上有一專欄名為「發言小町」,而提供話題的人被稱為「話題主」,當中針對「最早的文學漫畫是哪一本?」的話題上,已出現大量的反應迴響,不少人覺得荻尾望都又或是小椋冬美的漫畫,甚至如《鋼之鍊金術師》等,均已晉身文學殿堂之列。簡略而言,對普遍的讀者而言,能夠有「細緻的描寫」及「吸引的情節安排」,就足以成就作品的文學性。而大冢英志之流的學者,更進一步加以解說,指出少女漫畫中對語言的細緻微分處理,又或是透過畫具表現出來的濃淡細緻表現,正好與傳統文學的「內面描寫」精神一脈相承,也即是企圖把流行文化與傳統文學加以「姻親化」,從而合理化眼前的文學次文化現象。
所以現實中的平成文學特集,大部分早已被改頭換臉易容示人。正如吉本芭娜娜的小說,深受少女漫畫的影響,幾已成為人所共知的「文學定論」,似乎再也沒有值得深究討論的價值。
以另一為人傳誦的重要雜誌《EUREKA——詩與批評》(青土社)為例,在平成之前雖然都會偶爾採用電影導演又或是漫畫作家為特集主角,如法國新浪潮的高達又或是漫畫上的手塚治虫等,可是在進入平成年代後,推出的漫畫作家專題人物不過是高野文子及黑田硫黃等人,即是在漫畫世界中也肯定屬支流人物,甚至也稱不上為次文化的家族——換句話說,平成年代的文學不景氣,乃至本來疆土被他界內容大舉進駐,幾已屬慣常不過的例行公事。事實上,在不同的刊物中,均可以看到不少他界人物,例如從劇作家出身的柳美裡、宮澤章夫及本谷由希子等等,甚或是導演身份如青山真治及LILY FRANKY(中川雅也)等,同樣輕易地搖身一變成為作家。更遑論一眾「文學」作者,如金原瞳、綿矢裡莎及黑田夏子等,受人注目的已改為屬她們的年齡及外貌打扮,多於她們的作品本身,此所以平成文學的變容——向流行文化全面靠攏,大抵已屬不可爭的事實來。
【平成文學的偽討論】
事實上,在日本的語境中,提出以「平成文學」作為討論題目的媒體也少之又少。2002年1月號的《新潮》,曾以「集中討論『平成文學』為何?」作專題,副題定為「從1990年代的文學及社會開始」,找來三浦雅士、川本三郎及菅野昭三來作對談。
有趣的是,當中的討論內容,乃至最後製作的年表,均以1990年代作品為據,簡言之即是把平成文學的討論,簡化截取定性為1990年代的片段。更為甚者,三人的發言不少均直指平成文學是一個崩壞的年代,無論在文學、社會乃至道德倫理方面均逐步敗亡,令到平成文學無甚足觀。
嚴格來說,平成年間的文藝作品,能夠在日本社會掀起浪潮的,應該僅得村上春樹一人。他甚至被譽為是把昭和文學連接到平成文學的橋梁式人物,當中最為重要的,是他直視平成七年的兩大社會事件——把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及阪神大地震,分別以不同的文學方式(長篇小說、短篇小說及報告文學等)加以演繹拆解——具體而言,就是把平成年間的現實感覺,非以再現的解說形式處理,而是以創造及再構成的方法展示,最後的集大成作品當然就是《1Q84》。
有趣的是,村上春樹在日本文壇中,從來都是獨來獨往的一人,他的作品被推衍為平成文學精神的代表作,某程度本質上都有一種反諷意味在內。與此同時,一度與他並駕齊驅的村上龍,進入平成年代後,作為一名社會參與式的活動人士的身份,反過來更進一步掩蓋了原先的小說家印象,情況就逐步接近石原慎太郎、田中康夫及豬瀨直樹等人的發展路向。
此所以綜合而言,於平成年代之中,希望以文學紮根的話,大抵不可能不同時兼備多個身份,而文學作家大抵不過是行走行湖的一張名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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