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創造了人類反貧困的奇蹟。這場與貧困的戰鬥,仍在朝著偉大目標前行,到2020年消除絕對貧困。以上海外援幹部的視角,我們記錄下歷史性的變革時刻。廣袤的土地上,承諾在兌現,願望在結果。
2018年4月末,日喀則的雨季將要來臨,沉睡了一整個冬天的植物即將甦醒,日喀則人民醫院也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
「變化真的太大了。」 躺在整潔的病床上,70歲藏族老人的感慨溢於言表。他被日喀則人民醫院診斷為肺心病,接受住院治療後獲得明顯好轉。然而在來這裡之前,他所在的地方醫院只能給他幾副草藥吃。
在擁有規範的醫療服務前,日喀則人民醫院也曾經歷過「艱難」:醫護人員的行醫規範陳舊落後,醫療器械無法滿足手術需求……但改變在悄然發生。2016年6月,張浩等一批援藏幹部帶著「創三甲」的任務來到日喀則,經過前期摸排,逐步形成了一份三年規劃。
日喀則人民醫院新院。 本文圖片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朱偉輝 圖
2017年10月,全新的日喀則人民醫院拔地而起。合理的院區規劃,先進的醫療設備,醫護人員規範的操作,採光良好的病房,乾淨無異味的衛生間……這些建設目標在創三甲過程中逐步推進完成,藏區人民享受到了接軌內地的服務。
「下一步,我們要想辦法留下一支帶不走的醫療隊。」張浩的嗓子有些沙啞,抬手指向正在建設的培訓樓,目光嚴肅而炙熱。
自小宗山腳下俯瞰日喀則市區的圖景。
全新的醫院
站在小宗山腳下,俯覽整個日喀則市區,目之所及多為低矮的民房。藏區鮮有高樓,日喀則人民醫院新院區卻是例外。以九層的白色門診主樓為中心,這座新晉的三甲醫院將為日喀則及周邊地區提供不遜於內地的醫療服務。
然而,只有在老院區呆過的人才知道,這座現代化醫院的前世,曾經是多麼的「艱難」。
日喀則人民醫院舊址位於市中心的繁華地段。而今建築已空,張浩卻依然記得初次踏進這裡的狀況——門診大廳的燈是壞的,室內空氣令人窒息。醫護人員的行醫規範,也如同幾十年歷史的老院區般陳舊而落後。由於建設原因,老院區甚至連隔離病區都無法滿足。
日喀則人民醫院舊址。
但日喀則需要這樣一家醫院。日喀則總人口80萬,市區和下轄的十七個區縣都指望它。不過,老院區能夠提供的醫療服務卻相當有限。以心血管內科為例,內地醫院較為普遍的介入治療,這裡卻無法實現。
「那些無法在本院進行溶栓(心血管疾病保守治療方法)的病人,只有兩個選擇——要麼轉院去拉薩或是內地,要麼回家。」如今就任日喀則人民醫院心內科的徳吉卓瑪醫生表示,「大概在七八年前的時候,我曾經去到北京進修,那時北京的老師說,要想做介入(治療),日喀則人民醫院還有至少十年的路要走。」
這一窘境在援藏幹部到來後得到改善。
2016年6月,張浩等一批援藏幹部來到日喀則。張浩表示,在援藏之前,他已經知道這次組團式援藏最主要的任務是創三甲,但是當真正走進醫院的時候,心裡還是「咯噔」了一下,當時認為要完成三級甲等醫院,壓力山大。
抵藏之初,張浩想辦法摸清了老院區的角角落落,這樣的前期準備持續了一整月。在那之後,張浩開始著手制定一份三年的規劃。
要創三甲,首先要有一座合乎評審標準的醫院。老院區布局不合理,那新院區就採用和上海一致的規劃設計。哪個病區挨著哪個病區,檢驗室放在哪、廁所放在哪,這些問題要一個個討論敲定。
院區規劃好了,接下來就是科室和研究中心的設置、各類醫療設施的配置。張浩帶著醫療隊的隊員們按計劃一步一步地推進。與在一線拼搏的醫生不同,張浩更多時候是在統籌與溝通,小到醫院內人際關係的矛盾,大到醫院今後的發展方向。
2017年10月,一座全新的醫院自日喀則市郊拔地而起,門診掛號大廳的白色地磚能照出人影。
日喀則人民醫院新院內部。
逐步完善的「軟實力」
醫院的建設只是起點。
張浩心裡比誰都清楚,醫院是建起來了,但倘若沒有一支合格且能夠自我成長的醫護人員隊伍,那這家醫院依舊只是硬體優異的空殼。留下一套完整的醫院管理規範,才是日後這家醫院能夠健康發展的重要保障。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在張浩的牽頭帶領下,上海組團援藏醫療隊幫助醫院健全80項醫院管理制度,建立健全科室制度550條。日喀則人民醫院從未有過的各項醫療操作準則一項一項建立了起來。
在日喀則人民醫院工作了近15年的徳吉卓瑪表示,自己搬來新院區已有半年。在老院區,醫院的等級屬於三乙階段,自從醫院評了三級甲等以後,所有的標準上了一個檔次,診療更加規範,操作更加標準。
日喀則人民醫院新院內部。
徳吉的病房有位來自牧區的70歲藏族老人,在日喀則人民醫院被診斷為肺心病,接受住院治療後獲得了明顯的好轉。然而在來到這裡之前,他所在的地方醫院卻只能給他幾副草藥吃。躺在日喀則人民醫院雪白的病床上,老人與家人的感慨溢於言表。一長串藏語最終被徳吉總結為一句話:「變化真的太大了。」
而在痛風科的漢族小夥,對日喀則人民醫院的變化更是有著深刻的體會,「以前的病房和現在根本沒辦法比,現在醫生和護士查房和治療的時候態度特別好。」能夠擁有獨立衛浴和不間斷的熱水,讓這個曾經經歷過老院區病房設施的人感受到了便捷與溫馨,「現在護士會提醒你,幫你熱中藥,打洗腳水,服務態度真的好了太多。」
藏族醫生徳吉卓瑪為患有肺心病的老人診療。
醫院逐步走上正軌,但張浩等援藏幹部的心願不止於此。
張浩表示,雖然已經創成三甲了,但是離成熟三甲還有相當大的距離。雖然醫院的硬體已經接軌內地三甲,但是從技術上來說,如果組團式專家不在的話,它還不是名副其實的三甲。所以接下來還將持續改進、深化目前的成果。
「高原醫療研究在國際範圍內相當緊缺。」談起這點,張浩兩眼放光。對醫學研究來說,日喀則是不可多得的寶礦。他不無得意地講起,自己將醫學專家「忽悠」到日喀則建立研究中心的事。
「我們現在學科建設有十大中心,每一個中心都有上海的一家三級甲等醫院通過以院幫科的形式打造品牌,像華山醫院幫助腦科中心,瑞金醫院幫助血液科中心等。」創三甲的過程中,張浩整合調動了不少來自上海方面的支持。
在「組團式」援藏專家的帶動下,日喀則人民醫院發表學術論文期刊SCI論文8篇,核心期刊11篇,開展臨床醫療新技術118項,如紅細胞單採治療高原紅細胞增多症、喉全切加頸部淋巴術清掃治療喉癌、顱內動脈瘤切除術等,拓展和增補了醫院的技術範疇。
「下一步,我們要想辦法留下一支帶不走的醫療隊。」張浩拉開窗簾,抬手將正在建設的培訓樓指給記者看。
「把這個培訓中心做好,是我目前最大的心願。」他平靜地說道,仿佛那些往返的奔波與無休止的會議都是別人的經歷,那些夾雜在兩座城市之間的委屈與無奈,都消融在了日喀則引以為傲的燦爛陽光中。
空閒時間裡,張浩會在宿舍裡看書。
志向與牽掛
上海援藏醫療隊的集體公寓,被大家親切地叫做「葛洲壩」。這幾幢五層的白色小樓,就是張浩和醫療隊隊員在日喀則的「家」。
張浩公寓的牆上,掛著一幅女兒送給他的畫,他還沒來得及為這張小畫找到合適的畫框。
「我記得有次回家,女兒正在寫作業。我就問她,你喜不喜歡爸爸回來?」張浩本以為,女兒會覺得家裡多了一人的管教而煩惱,誰知道女兒頭也不抬地答道:「當然喜歡,至少你還在這兒呢。」女兒的話就像一粒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層層波瀾。
張浩公寓的牆上,掛著一幅女兒送給他的畫。
張浩說,女兒是「霸屏專家」,每次自己和家人視頻通話,女兒一定會抓住手機不放:「爸爸你什麼時候回家?」這是小女孩兒問過最多的話。而張浩的妻子則會在女兒鬧完爸爸後,再跟他討論些正經的家事。
張浩回憶,妻子在他剛援藏那會兒,還處於「沒反應過來」的狀態,直到自己離開幾個月後,別離的困苦才開始露出端倪。少了家中原先的「頂梁柱」,妻子默默地擔起了照顧一家老小的重任。「真的是家裡全靠老婆。」講起妻子在背後的支持,張浩笑得羞澀。
在問及父母時,尚在辦公桌前的張浩便一度沒能控制住情緒,將自己關在門外好一會兒才調整過來。良久,他才開始緩緩陳述。母親在自己離開前便有老年痴呆的前兆,出走三年,對老人而言不但是一樁打擊,張浩更害怕的是,自己會被母親忘掉。
這份愧疚讓他連同周遭的空氣一道陷入了沉默。「但其實我們都是這樣的。」作為援藏醫療隊隊長,張浩知道自己的隊員們也正在經歷類似的事情。
直到開始細數同行兄弟們的故事,沉悶的空氣才被打破。掛著氧氣管上手術臺的「辮子醫生」、教會藏族醫生手術關鍵操作的欣喜、節假日的聚餐……這些畫面像電影一樣嵌進張浩的腦海。
茅騰在援藏宿舍內吸氧休息。
「我們做手術時候吸氧,氧氣管是從後面拉過來的,就像後面掛了根小辮子一樣,所以就叫辮子醫生。」援藏醫療隊隊員茅騰說,我來到高原後曾經做過一臺手術,大概4個多小時沒有吸氧,手術結束之後就垮掉了,坐在手術室的板凳上喘了兩個小時。
茅騰表示,我們平時回到宿舍以後,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會有低流量的吸氧,氧氣瓶每個人房間都有。我也想做點事情,只要沒有到不能在高原生活下去的程度,還是要堅持下去的。
茅騰是來自上海胸科醫院的醫生。他表示,當時日喀則醫院缺少常用的胸科醫生趁手的手術器械,而且缺少一些術前常規心肺功能檢查的儀器,病房也缺少呼吸機,搬了新院區後,我也向母院提出了一定的要求,向日喀則人民醫院捐贈了10萬元的手術器械。
除了硬體外,醫療隊員還幫助當地醫生完成了技術上的提升。
「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去年一個動脈瘤的手術,當地的主任醫生說自己沒上過臺,沒有機會去夾這個動脈瘤,開刀的時候我就鼓勵他和我一起去,他當時做了很多準備,最後這臺手術的最關鍵一步就是由他來做的,手術很成功。做完下來以後,他非常開心,當天就發了很多朋友圈。所以我覺得援藏不僅僅是自己做,要儘可能為他們創造機會去做,畢竟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嘛。」華山醫院神經外科醫生虞劍表示。
虞劍在和兒子視頻通話並輔導兒子的作業。
張浩帶著這些在手術臺上沉著冷靜、運籌帷幄的上海醫療精英,日復一日地查房、看診、手術、培訓,在日喀則傾城的陽光裡越走越遠。
逢年過節,張浩和部分醫療隊的隊員時常是留守藏區。「怎麼把這些隊員帶過來,就要怎麼把他們帶回去。」這是張浩作為醫療隊隊長的另一個心願,「每年冬天回到上海,在陰雨連綿的天氣,會特別懷念日喀則的陽光。」
在下一個春天到來之前,日喀則將有更多的種子埋進泥土,等雨季到來,便會再次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