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中國網
在我看來,口譯的最高境界是再現原話聽眾的體驗。也就是說,聽譯語的聽眾所聽到的和感受到的都與原語聽眾相同。為此,口譯員需要再現原話修辭、傳達講者意圖、應對各種場合。
2015年1月瑞士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邀請美國著名單口秀演員薩拉瓊斯(Sarah Jones)到場表演。瓊斯的表演完全都是模仿別人說話,半小時裡模仿幾十個不同人,而且經常是2-3個人之間對話。中國相聲裡也時常有這種形式:話的內容本身沒有多大意思,逗樂的是口音以及對話間產生的喜劇效果。
為了讓在場的中國代表不至於在大多數聽眾笑聲不斷中滿臉茫然,我採用語氣,口音、聲調三者不斷轉換的辦法讓聽眾聽出是不同人在說話、調侃。
此外,我還遇到修辭的問題。為了再現當時的挑戰,請看以下的同傳:
原話:My home is in my hear
我譯:我家就在我心中
原話:I’m not homeless
我譯:我不是無家可歸
原話:I’m just houseless
我心裡一愣,英文使用了排比押韻。我脫口而出:我只是無房可去。事後為沒有壓上韻而感到遺憾,要是說成「我只是無房可回」就理想了。
1999年,江澤民主席訪問英國,英中貿易協會舉辦午宴。英中貿易協會時任主席鮑威爾勳爵致歡迎詞。他的話用英語準確直譯則為:「江主席,您要是想找中國人民的朋友,最好就是在今天在座的英中貿易協會成員中去找。」
鮑威爾勳爵此番話在英語裡是逐漸推向高潮。話音未落,在場英國貴賓紛紛呼應敲桌子(這是英國人就坐桌前的喝彩方式,相當於鼓掌、讚許)。
我立刻感到了挑戰,必須在中文版本裡再創原話的效果,但是如果按照原話準確翻譯就很難保證。眾目睽睽之下,沒有時間斟酌。我把原話處理成:「江主席,您要是想找中國人民的朋友,除了今天在座的英中貿易協會成員之外,別無他處」。由於在後半句我用了上升的語調,然後略略延長「別」字的時值,最後有力地說出「無他處」,在場的中國貴賓紛紛鼓掌。
完全從文字角度看,我的版本似乎不夠準確。但是卻實現了講者讓聽眾鼓掌的意圖。口譯中需要為講者實現意圖從而達到效果的場合很多。
10多年前有一次我在愛爾蘭擔任政府官方譯員,參加接待到訪的一位中國副總理。愛爾蘭政府在晚上舉辦簡短演出歡迎貴賓。我與司儀並肩站在舞臺上,臺下坐著中愛兩國幾百名官員、各界要人。司儀說的話用英語準確直譯則為:「今晚向各位展示我們愛爾蘭的音樂和舞蹈。不過一般不認為手機是愛爾蘭音樂的組成部分」。
說這番話時,司儀一板正經。了解英語文化才知道他是以西方特有的含蓄,敬請各位觀眾關閉手機。果然,在場的愛爾蘭貴賓中一陣會意的笑聲,紛紛檢查、靜音。
當年的中國沒有手機靜音的習慣,哪怕是高層活動也時有鈴聲大作的情況。此外,中國文化裡請對方做某事一般都明說,只是加尊敬詞而已。如果我從語言上準確翻譯司儀的話,就有可能無法讓中國客人明確原話的意圖。但是如果處理成「敬請關閉手機」又可能有違司儀含蓄的意圖。我的處理是先按照原話準確翻譯,但後半句採用調侃的語氣作鋪墊,然後增加個關閉手機的動作。中國觀眾會意,紛紛關閉手機。
口譯常常如同過五關斬六將。第一關就是要聽見原話。由於客戶往往不知道口譯的關鍵,沒有給口譯提供必需的條件,聽不見或者聽不清原話的情況時有發生。
幾年前有一次我陪英國高層官員訪華,出席一場800人的午宴。英國官員站在講臺上,我被告知拿著話筒,站在他右側距離近3米遠的地方,聽不見他的原話,只能通過擴音器在大廳裡嗡嗡的回音中去分辨他說了什麼。這位英國官員當天既見到了李總理,也見了「英超」的代表。但是在英語裡,前者是Premier Li,後者是Premier League。兩者發音幾乎完全一樣,唯一的差別是「英超」這個詞最後有個輕讀的輔音。但這個輕讀的輔音在現場的噪音中極難聽見。
口譯中還有一大難點,那就是無語境現象。這特指所聽到的詞、詞組甚至是大半句話與之前聽到的話以及當前的話題都沒有任何關係這種情況。翻譯仰賴語境,突然冒出的詞,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無從判斷譯作什麼。
3年前我在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同傳一個電視直播節目,討論世界經濟。主持人張口就使用了幾個飛行專業詞彙,聽了一會兒才明白他是在調侃俄羅斯飛行員和英國飛行員的不同風格。這與他之後很快就切入的正題風馬牛不相及。我當時完全是靠無語境口譯法才過關的。缺少語境也是口譯員時不時會遇到的難點,同傳時更是頭疼。
場合中的難點還有聽眾認真聽,互動程度高,客戶嚴格監聽質量這三大方面。國際會議和大型會議上,聽眾經常是捎帶做自己的事情,使用電腦或者玩手機,甚至可能幹脆不在場。但是,雙邊會談,尤其是重大問題的會談,或者是在高管培訓課上,聽眾往往都非常認真地聽。如果客戶方有人監聽質量那要求就更高了,口譯中的點滴失誤都會被發現,被提出,壓力極大。
充分了解高埠譯的難點有助於對機器翻譯局限的認識,明確職業發展的努力方向。即使是機器翻譯領域裡最尖端的神經網絡技術也從根本理念上仰賴於語境。比如谷歌在2016年的宣傳中就提到他們的技術是利用語境判斷英文單詞翻譯時採用哪個版本。而人工口譯員超越機器的一個方面就是能夠通過培訓掌握一組技能,藉此判斷何時仰賴語境,何時獨立於語境而口譯。
機器翻譯擅長專業詞彙和背景知識,句子意思準確正在不斷進步中。但是機器翻譯目前僅僅是研究文字的轉換,而傳達意圖,再現效果這些概念都還沒有列入研發的目標清單。即使有一天能夠猜出講者說:「不過一般不認為手機是愛爾蘭音樂的組成部分」時是在表達「敬請關閉手機」的意圖,又怎麼才能像譯員那樣採用聲調鋪墊,輔之以手勢傳達講者意圖呢?
再看語音識別,雖然在近年來有了很大的進步,而且還會不斷進步,但是怎麼讓電腦能夠在一片嗡嗡的回音中聽出Premier League 和Premier Li的區別恐怕也還沒有列入研發的目標清單。
另外,再看看其他已經被機器一統天下的行業也能為口譯界提供參考。
我們絕大多數人出於成本考慮都購買成衣,缺錢買低檔,不缺買高檔。但是真正合體,顯示身份的服裝還是必須量身定製。即使機器進入口譯行業,恐怕也是局限於成衣的市場。只要是場合複雜,要求苛刻或者身份地位與眾不同的活動恐怕還是會出高價聘請善於量身定製的高手 ——人工譯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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