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美學是美學發展的一個階段,它的合理性在於,高度肯定了審美的精神性、超越性,從而肯定和提升了高雅藝術的價值。意識美學適應了早期現代社會高揚主體性、精神性的歷史要求,推進了藝術、文化的發展,有其歷史的合理性。同時,意識美學也是啟蒙理性的產物,體現了理性的霸權,從而掩蔽了另一種傾向,即對身體性的否定,存在著理論上的偏頗,也導致實踐上的弊端,即對大眾文化的排斥。
意識美學建立在身心分離的二元論基礎上,這是其致命的弱點。身體美學正是在這一根本點上攻破了它的防線。意識美學認為,意識是主體,身體是客體;身體是意識的載體。身心二元論的錯誤在於,身體不同於其他物體,它不是客體,而是主體,是惟一屬我的身體;同時,身體與意識也是不可分的,意識不是身體的寄生物,身體也不僅僅是意識的居所,二者是同一現象的兩個方面,它們的區分只是理智的構造。意識美學正是忽視了身體的這一獨特性,把意識與身體分離,高揚意識而抹殺身體,把審美片面地歸結為意識,而排除了身體性,也排除了感官慾念。身體美學則主張意識與身體的同一,並且把意識看作身體的一部分,把審美看作一種身體性行為。他認為主體不僅僅是作為意識參與審美的,而且還是以整個身體參與審美的,審美是一個身體性的活動。這種觀點無疑具有合理性。
意識美學的另一個缺陷,是對審美的身體性的排斥和貶低。人的生存不僅是一種精神體驗,也是身體性的存在,是以全部身心與世界共在。同樣,審美也不僅是一種精神活動,也是一種身體性的存在方式和體驗方式,它的精神性與身體性是不可或缺、不可分離的。意識美學幾乎不關注審美過程中的身體體驗,也不考察這種身體體驗是如何滲透、影響精神性,又是如何升華到精神的高度的,甚至把身體體驗作為低級的因素而排除掉。這樣,審美就被純粹化了、理想化了,成為單純的精神活動,這與複雜的審美活動不相符合。審美體驗往往與感官慾念相比鄰,相滲透,因此它並不那麼純粹。在實際的審美活動中,並不存在單純的審美意識,它是與身體經驗包括感官慾念結合在一起的;而大眾審美文化則更突出了感官慾念,突出了消遣娛樂作用。因此,在審美體驗中,不僅有純精神性的審美意識,而且還有身體性的快感和衝動,身體欲望與精神的升華交織、轉化,最終融合為一,無法分離,形成了身心合一的感受。研究審美中的身體感受以及它與精神層面的關係,是美學的重要內容。因此,後期現代美學轉向身體性,反撥意識美學,有一定的合理性。
意識美學在實踐上的弊端在於,它在肯定和高揚高雅藝術與精英審美文化的同時,排斥和貶低了通俗藝術與大眾審美文化。身體性是精神性的基礎,審美不能完全脫離身體性,它與人的欲望緊密連接。正是由於審美的身體性,通俗藝術與大眾審美文化的存在才有可能。它們不僅有審美的精神因素,更多地體現了非審美的身體欲望,因此才能滿足人們的感性需要,發揮消遣娛樂作用,這一點則被意識美學忽視了。意識美學不關心也無法解釋通俗藝術和大眾審美文化,甚至加以排斥,從而與時代隔膜。現代社會,由於現代性的發展,通俗藝術與大眾文化藉助市場經濟而獲得繁榮,並且取代了高雅藝術和精英文化的主導地位而確立了自己的主體地位。這是一種歷史趨勢。在肯定高雅藝術和精英審美文化的同時,美學必須正視通俗藝術和大眾審美文化的存在與發展,否則就失去了現實的基礎和歷史的根據。意識美學局限於啟蒙理性,無視現代社會通俗藝術和大眾審美文化的發展,只承認高雅藝術和精英文化,從而失去了現實基礎和歷史的合理性,被身體美學所否定。
意識美學是片面的主體性美學,它以意識抹殺身體。而身體美學則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它以身體湮沒意識。它雖然承認身體性中包含著精神性,但是由於把身體與意識簡單地等同起來,把二者的同一看作一種自然現象,否認了精神性與身體性的衝突,否認精神性超越身體性,並且把精神性降格,歸入身體性,從而淡化了審美的精神性。身體美學論證意識與身體的同一,是在肉體、知覺的層面上,這導致把主體降格為肉體和欲望主體,把世界當作欲望對象。梅洛—龐蒂企圖以身體性消解主體與世界的對立,但他的「知覺現象學」和「肉身化」理論卻把意識還原為知覺,把身體還原為原始的「肉」,這是一種「野性的存在」、「野性的精神」,建立了一種自然主義的主體間性和還原論的身體性理論。自然主義、還原論基礎上的身體美學無法根本上解決世界與人的對立,不能達成人與世界的主體間性,因為我們就是現實的存在,無法回到自然的存在;而現實的存在中意識與身體既有一體性,又有差異性。很明顯,思維不等於感覺,精神也可以超越欲望。解決身體與意識同一的途徑只能是審美的超越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