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條:炊煙是一個村莊的魂|趙大民【薦讀】
二條:開封的菊|吳建華【薦讀】
三條:桐柏四題|楊政民【薦讀】
那天,我打開燃氣做飯,突然便莫名地生出一份傷感來,不用多思,還是想起那曾經炊煙嫋嫋的故鄉了。
故鄉的四季分明,春是溫柔的,夏是熱烈的,秋是沉靜的,冬是肅穆的。這樣說,或許還是有點洋氣,甚至是充滿詩意的。但鄉親們真的沒有想過四季的模樣,一年到頭,就是在地裡刨食,土地是他們的命,命就是土地,就是那些長在土裡的莊稼或菜蔬。土生萬物,包括這些侍弄土地的人。土地,無論貧瘠或富饒,都是實在的,莊稼人也是這樣。
鄉親們似乎沒有閒下來的時候,但還是有「冬閒」的說辭。冬天,場光地淨了,不似焦麥炸豆的天。蠶老一時,麥熟一晌,莊稼的收打,就是跟老天爺賽跑哩,緊張得連個放屁的空也沒有。
而冬天,鄉親們也不使閒兒,留下的春地要耕,犁出來好凍一凍,既殺害蟲,又養地力;麥田和油菜地裡要送糞,壓了糞,那苗兒就壯實,有勁。但再忙的冬天,相比之下,還是閒的,不用連明徹夜地幹。冬閒,也可以說是鄉親們的慢生活,地今日能少犁一點,糞也能少挑一挑。
冬天,鄉親們還有一件最要緊的事要做,當然也可以悠著點,但那是必須得做的,那就是拾柴火。
那時候,村裡沒有一家不燒柴火的,就是那些有在城裡當公家人的人家,也是以燒柴火為主,家裡或許會存一些煤球,卻很少用,往往存了好幾年,煤球還是沒有少。當家的就會埋怨「請燒了。燒完不會再買?」家裡人就說:「不中。燒那,哪兒有燒柴火得勁?哪兒有柴火燒出來的飯菜有味?」
村裡的人家,每一家都有一把或兩把「砍坡鐮」,那是專門拾柴火用的,刀刃厚實而鋒利,耐砍,用它來割麥是不中的;「割麥鐮」刀刃單薄而鋒利,只能割穀物一類的東西,要是用來砍柴,指頭肚粗的柴火挨一下,就會卷了刃兒。
村裡的坡上有櫟樹、楊樹、榆樹、構樹、油桐……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樹,這是一大片樹林子,拾柴火當然可以去這些地方,但不能砍一棵樹,只能是修修枝。要拾柴火要到村裡專門劃下的柴火坡上,那裡都是雜毛子,比如櫟葉和換香,以及荊條、合歡等。就是在這樣的坡上,鄉親們遇上了好的樹苗,也會修修枝留下來,一來二去,那坡上就會又起了一片林。
一個冬天,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會起一座或者幾座柴火垛。甚至柴火垛的大小,就映襯著這一家人的勤與懶,就包涵著這一家人從今冬到明春的冷與暖。有了柴火垛,灶火就有了可燒的,就會有炊煙飄出,生的食物就會變成熟的,一家人就不會忍飢挨餓了。人的一生,再沒有比填飽肚子更緊迫的事了。俗語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哩慌。俗語不俗,民以食為天,真的不假。
各家做飯的時間不同,但也錯不了多少,有手錶或鐘錶的人家,是少數的,但也難不倒做飯的女人們。早晨,雞窩裡的公雞不會偷懶,即使再懶的人也會被它們叫得不好意思不起來;中午,日頭跑到頭頂了,也就該做飯了;晚上呢?日頭壓了山,那火往往就生起來了。其實,女人們完全是可以不靠這些自然的參照物的,她們心裡都裝著生火的時間,無論再苦再累,她們也不會冷了鍋灶,讓一家人餓了肚子。要是那樣,她們就會說「丟死人了」,會責備自己很長一段時間。
炊煙的形態是美的,從那些簡易的煙囪裡出來,開始是一小股,往往是直著上的,那小股就變大了些,甚至會跑到雲彩眼兒裡,跟雲彩說說話。不過,炊煙應該都是相互喜愛著的,李嬸家燒的是櫟葉,王嬸家燒的是換香,還有張大娘家燒的是桃樹枝子……那些炊煙一出來,就去串門了,見了面,就會扯住了手,抱住了腰,說不完的悄悄話,就是風來了,也把她們分不開,反而愈發拉得緊,就融在一起了。若是你第一次來村裡,看見村子的上空那一片炊煙,一定會驚了你的眼,驚了你的心。
炊煙是有味道的,各家各戶都不同,誰家做的啥飯,燒的啥湯,炒的啥菜,蒸的啥饃,不用到他們家去看,聞聞那炊煙就知曉了。
俺娘燒的湯,最多的就是芝麻葉麵條,芝麻葉是自家地裡的;麵條,是娘用自家白面擀的。而那湯水不是清湯寡水,而是和了一點玉米糝滾一滾,玉米糝的香、芝麻葉的香和麵條的香就成了一團,再加入香油,那香氣就隨著櫟葉炊煙的香氣瀰漫到整個村子裡。村裡人就會說:「民他娘的麵條湯又燒中了,真香啊!咱咋做不出人家的味哩?」自然是有人向娘請教的,娘說:「看你們說哩!俺就是麵條擀得細一點,火燒得勻一點,湯水滾得久一點,玉米糝不能生哩。」人們說:「您就是細心哩,熱心哩!」娘說:「你們不也一樣?」邊說邊會盛了麵條湯讓人家喝,大人們說「聞聞都美哩很。」而跟來的孩子們照例是不做假的,都還要哧哧溜溜地喝上一碗。
許多時候,村裡的人會在這炊煙嫋嫋的村子裡轉悠轉悠,誰家有了好吃的,都會在炊煙裡傳遞著信,村東頭的梅嬸蒸了糖卷饃,或是村西頭的小正嬸,甚至南頭山岰裡的育嫂子家炸了肉丸子……要不了多久,一個村的娃娃都吃到嘴裡了。不僅僅我們這些孩子們,連大人們也一樣,炊煙連成了一片,什麼都不用怕了。
記住每一家的炊煙,似乎成了村裡人惦記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早晨、中午或者晚上,誰是第一家或者最後一家起的炊煙,鄉親們心裡都是有數的。甚至誰家今天沒有炊煙起,都看得清,就會讓他們心裡打一個問號,念想著這一家人是出門了?還是有啥事了?這樣想著的時候,就有人轉到那一家瞅瞅,去了,就看見已經有人也來了。
我們家的炊煙,自是村裡第一家飄起來的。人人都說俺娘不僅長得排場,人更利索、勤快、樸實、善良。當然,俺爹也是沒有人不誇的。鄉親們說,人家兩口子對外人好,也擱合得好,從來沒有吵過嘴,更別說打架了。而俺爹俺娘的好,我當然是親身體會的。每每做飯,只要爹在家,總是爹燒鍋,娘掌勺。燒中了,第一碗,總是端給爺爺吃,接著就是娃兒們,到了最後,倆人讓來讓去的,都想叫對方先吃。做了好吃的,往往自己一口也吃不住,除了家人,都被他們送給左鄰右舍了。
俺爹的鬍子大,人長得也英俊,和俺娘一樣心細,還是村裡最會做思想工作的人。那一天早晨,過了飯點,枝子嬸家的灶火還沒有起炊煙,娘瞅見了,就捋著額前的發說:「他爹,咱瞅瞅去。」
俺爹俺娘到的時候,枝子嬸家已有好幾家鄰居在,人們就說:「鬍子哥,您來了,趕緊勸勸枝子和梁頭,倆人置氣,連飯也不做了。這會中?」爹笑著說:「大鬍子一來,他倆就又好哩跟一個頭了。」爹邊說邊走到屋裡,梁頭叔搶先說:「哥,你給俺評評理……」爹就打斷他的話說:「評啥理?你還有臉說。說起來你還是男子大漢哩,我都聽說了,不就是枝子把娃上學的錢給了娘家救急嗎?娃上學要緊,娘家的事,也關緊。你要是個閨女,你都不要娘家了?沒錢,一會兒叫你嫂子給你。」又對枝子嬸說:「弟妹,俺兄弟不清楚,你別跟他一樣,你是多好的人啊!我要真打俺兄弟一頓,你還不心疼死?」枝子嬸說:「誰心疼他?」俺爹說:「中了。梁頭,還不做飯去?這回就是你的不對。」
梁頭叔說:「俺真是不對,急脾氣。」說著就往灶火去,枝子嬸卻站起來說:「陪咱哥他們說話去。你會中?」
「中。咋不中?」
人們散去的時候,那炊煙就起來了,大家瞅著,不由得抿了嘴笑。
俺爹去世的那一年夏天,親人們和村裡的鄉親們來到俺家,把俺娘從俺爹的身旁抱起來,圍著娘說不完安慰的話。安頓好娘,他們到灶火去,生起火,把飯菜燒中,把蒸饃熘熱,讓每一個來的人都吃好飯,把俺爹安安生生地送上了路。他們還勸著娘也喝了點水,他們說:「娃兒們還等著你吃飯哩。」
第二天,第三天……那些日子裡,我們家不斷有鄉親們來,俺娘說:「俺心裡記住大家的好哩,俺沒事兒哩。」自此,俺家的灶火又準時飄起了村裡的第一縷炊煙,還可著勁和村裡的炊煙們說著體己的話。
不經意間,村裡的炊煙很少有了,但我卻常常想起它,我覺得炊煙就是一個村莊的魂,哪兒能失去呢?(本文配圖攝影均來自《河南思客》資料圖片庫)
作者簡介
趙大民,農民,文章多次被《光明日報》《河南日報》《讀者》等報刊,和「學習強國」「河南思客」等平臺採用。
《河南思客》籤約作者。
本文作者 趙大民 授權河南思客獨家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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