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業於2015年8月的深圳「喜憨兒車行」近日因為一部紀錄片備受關注。在視頻裡,16名「喜憨兒」撐起了深圳一家洗車行的工作,累計為顧客清洗了3萬多輛車。他們自稱「洗車大師」,認真地給顧客洗車、找零,面對鏡頭談論工作和未來,手舞足蹈地歌唱。
「喜憨兒」是心智障礙者的通稱,包括自閉症、唐氏症候群、智力障礙、腦癱等患者。3月20日,車行創始人曹軍告訴記者,這些天顧客明顯增多,但因為每天50-60臺的洗車數量較為固定,車來多了也洗不了。
曹軍是一名15歲「喜憨兒」的父親,他知道這個群體想要實現就業非常困難。為了找到一個適合「喜憨兒」的、社會能接受的、市場需要的職業,解決他們的就業問題,不至於成為「社會負擔」,2015年夏天,曹軍和9名「喜憨兒」的家長湊了100萬元,創辦了洗車中心。
發展至今,該車行已有16名「喜憨兒」職工。據深圳當地媒體報導,洗車行的創辦得到當地殘聯和街道辦的支持,幫助落實場地和辦理營業手續。曹軍稱,現在全國已經開了9家店,並在當地殘聯的支持下得以正常運營,解決了100多個孩子的就業問題。
在車行工作的「喜憨兒」常叫曹軍為「曹總」,但他們的關係遠遠超越了工作。「他們把我當父親,我就把他們當孩子,都是一樣的道理。」曹軍告訴記者。
「喜憨兒」李紀政曾在日記裡寫道,「2016年4月24日,天氣晴,星期日,曹老闆帶我們去看電影、逛公園,我買了好多吃的,有雪碧和餅乾分給大家吃,用我自己的工資買的……」他的夢想是「賺了錢買車買房,送給媽媽和未來的女朋友」。
曹軍常常告訴洗車行裡的「員工」,要有自信。在他看來,「喜憨兒」為顧客提供一次乾淨滿意的洗車服務,顧客付出35元錢,這是應得的,是他們用勞動獲得的報酬。「你們(「喜憨兒」)可以直起腰板、挺起胸做好事情。」
曹軍認為,顧客不把他們當成特殊人群看待,願意「討價還價」,這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尊重。「我們真正要做的是讓服務得到顧客的認可……不能綁架別人的愛心和道德。」曹軍一直和員工強調,「我們可能無法讓社會上的每一個人都喜歡,但至少可以努力不要讓別人討厭我們,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
「洗車行是我們邁出的第一步,在解決就業的同時,如果還有盈利能力的話,最終目標想要創建一個託養中心。」曹軍告訴記者,他希望能夠得到更多支持,從而把這種模式進行大規模的複製。
「當他們有能力工作的時候,讓他們參與到洗車這類工作中,當他們年齡大了、能力不足的時候,還可以讓他們住進託養中心養老,老有所居、老有所依,這個人生就這麼圓滿了,也不用那麼害怕面對這件事情。」曹軍說。
【對話】
不希望「喜憨兒」成為社會負擔
記者:最初為何想到要創辦洗車行?
曹軍:我的孩子是一個「喜憨兒」,我知道這些孩子們將來在就業上是十分困難的。
說實話,作為一個父親,我希望我的孩子不僅僅依靠別人的同情和關愛在這個社會上生存,即使是「喜憨兒」,也不要完全成為社會的負擔,應該要有屬於他們自己的價值。
我想通過解決就業這個群體性的問題,去證明這些孩子們自己的價值。洗車行是我們邁出的第一步,希望可以把它匯聚成比較大的商業模式。在解決就業的同時,如果還有盈利能力的話,最終目標想要創建一個託養中心。這是一個良性循環,可以解決孩子們的養老問題。
記者:他們身上有哪些突出的能力,優劣勢在哪?
曹軍:我的這些孩子們並不是社會上所了解到的那種「刻板印象」,只是原來沒有找到適合他們的工作。
對於心智障礙這個群體,希望他們什麼都能做,這是最要不得的。相較於其他殘障類別,他們的劣勢主要表現在思考能力的欠缺,而四肢運動能力健全,能聽、能看、能跑、能跳,這是他們的優勢。因此,可以從大運動方向尋找適合他們的工作,而精細運動是靠腦力來支配,要儘量避免。
我們之前也做了很多不正確的項目,譬如說穿珠子、疊紙袋子的這類工作,事實上是違背了「喜憨兒」的優劣勢分析結果,結果往往也不理想。還有像揉麵包、做烘培、做西點的工作同樣不行,讓顧客為他們做的食品埋單,往往會產生一定的心理負擔——作為一個有心智障礙孩子的父親,我尚且會有。
你問他們在揉麵包的時候有沒有扣鼻屎?我不知道。你說他們上廁所回來有沒有洗手?我保證不了。這和洗一臺車完全不同——即使車的某些地方沒擦乾淨,我相信顧客還是能理解和包涵的。
找到「喜憨兒」適合的,找到社會能接受的,找到市場需要的,這是一個群體問題。
記者:這些「喜憨兒」裡面,年齡最大的有幾歲?
曹軍:最早的有一個孩子47歲,是個唐(唐氏症候群)寶寶, 後來體力不太夠就沒有繼續做了。現在洗車行裡年齡最小的有20歲。
記者:他們會成家嗎?
曹軍:我們有一個男孩子,去年和一個普通女孩子結婚了,但這屬於鳳毛麟角的個案,不足以成為一種引導。婚姻問題、生長發育等問題還要再去剖析,需要逐步解決。
記者:那除了洗車,您覺得還有哪些適合的工作?
曹軍:心智障礙這個群體,除去自閉症以及其它少數類別的孩子們,他們從事服務業是沒問題的。譬如說盲人群體,推拿按摩就是經過實踐證明的適合他們的普惠性職業,盲人孩子在受教育過程中有機會學習推拿按摩,在畢業以後又能有盲人技師按摩證,即使將來不一定從事按摩,但至少有一技傍身。
我們也發現,比如說自閉症的孩子他們的確不太適合服務性行業。如果說要給自閉症孩子們探索,我想去嘗試園林綠化類的工作。由園藝師帶隊,孩子們在公園裡做一些清掃、擦洗、倒垃圾、除草的清潔服務,也是市場本身需要的,同時公園的環境也比較適合。
9家店解決百餘「喜憨兒」就業
記者:洗車的工作流程是什麼樣的,有具體分工嗎?
曹軍:來洗車的顧客要求其實不高,無非是洗車的時間不要過長、乾淨程度不要「打折」、價格和市場相當這三點。
我們採取人多力量大的方法保證時間不會延長。將這些孩子分為兩組,每個小組5-6人,同時這5-6個孩子還要保持比例均衡。其中輕度心智障者孩子佔5%,而95%是中度和重度的孩子組成。這是考慮到中國1200萬心智障者群體的比例構成問題,所以在選擇時不能擇優。這是我們的初衷——要讓能力最差的孩子們也能工作,可能只是洗輪胎、倒垃圾,只要能夠參與進來,我們都不讓他掉隊。
我們也採取分工協作、團隊作業的工作模式。洗車一般包括衝水、噴泡沫、擦車身、擦乾水、吸塵、擦玻璃、擦門板、刷輪胎、給輪胎上光等環節。分配工作時,像衝水、打泡沫等比較精細的工作會給輕度的孩子多分配點,中度的孩子少分配一點,給重度的孩子可能只分配一個工作,比如說吸塵。
工作多少有不同,但這些孩子付出的努力是一樣的,因此大家的工資待遇也是一樣的。對此這些孩子們不會感到不滿意或者有意見,相反他們會從這種相互幫忙的群體作業中感到一種很簡單的快樂。
記者:洗車行在全國有多少家店,能惠及多少「喜憨兒」?
曹軍:現在全國已經開了有九家店,並且在當地殘聯的支持下得以正常運營。最新開的一家在長春,剩下的分別在在青海、銀川、杭州、成都、南寧、海南、深圳等地。每家店大概能容納十多個「喜憨兒」,解決了100多個孩子的就業問題。
記者:媒體報導後,最近幾天過來洗車的人會特別多嗎?
曹軍:會有增多,但是我們洗車的數量是固定的,一天50-60臺。洗一臺車大概需要20-30分鐘,和外邊普通洗車場的時間一樣,然後兩個組可以同時進行,剩下的人就可以輪休。所以即使一天來了100臺我們也洗不了。
記者:顧客和「喜憨兒」之間應該會發生不少故事,最讓你感動難忘的是什麼?
曹軍:第一次有顧客和我們討價還價時,讓我非常感動,給了我們挺大的信心。當時他問拋光打蠟能不能便宜點,這是顧客第一次沒有把我們當成特殊人群看待,我覺得這是對我們最大的尊重,衝著這份平等看待,當時就給他免單了。
經常會遇到顧客多給錢或者不要找零錢的情況,但都退回去。這種行為有很多負面影響。一方面,對當場的其他客戶而言,看到人家多給容易產生心理負擔,這不是愛心綁架,不需要這樣;其次,對於這個顧客本身,一次多給,那下次怎麼辦呢?每次多花錢洗車,不是可以長久做到的。從商業角度看,這種行為也不行。
我們真正要做的是讓服務得到顧客的認可,同其他洗車行比較時,願意成為回頭客,願意來這辦卡,這才是良性的行為。
不能綁架別人的愛心和道德,這個是最要不得的。
洗車行會一直做,做到自己不在了
記者:洗車行有對這些孩子進行培訓嗎?
曹軍:有上課,洗車行裡有兩個特教老師和兩個洗車師傅。洗車師傅主要負責工作方面的指導,特教老師主要負責收銀、後勤培訓、還有最重要的上課。上課內容包括社會適應能力、文化課、精細運動、康復訓練和體能訓練之類,提高孩子們的綜合能力。
記者:您覺得他們最缺失的教育是什麼?
曹軍:應該更多培養他們聽指令、情緒管理的能力,以及規則和法律意識。他們一般心智停留在小齡階段(7歲),一旦走進社會就會遇到各種問題,比如排隊意識,乘坐公共運輸工具的文明意識,包括在洗車時對顧客私人物品的保管意識等等。這些教育我們都會不停地去增強。
平時的訓練課也會矯正他們的行為習慣,補充一些基本的禮儀性知識。比如在公共場合不能摳鼻屎,不要把鞋踩到腳後跟底下拖著鞋走,不能把褲腿拉在膝蓋上,不能把腳踩在凳子上,要把自己的頭髮剪整齊,指甲剪乾淨,臉洗乾淨。
希望學校、家長或是社會,都能更多引導這些孩子。我一直和他們強調,我們可能無法讓社會上的每一個人都喜歡我們,但至少可以努力不要讓別人討厭我們。
記者:根據以往報導,當地殘聯和相關政府部門對你們工作頗為認可,也給了一些支持。
曹軍:一直(和相關政府部門)在聯繫。這個群體太特殊了,事實上從國家層面,中國殘聯也已經多次發布針對智力殘疾的輔助性就業扶持政策以及相關文件,要求各地方政府各地方殘聯都要出相應的扶持政策,精準扶貧,精準助殘。現階段只需要把中殘聯的政策落地就足夠了。
深圳現在只有一家店,我們希望得到更多支持,把這個成功的模式進行大規模的複製。這是一件多贏而且是充滿正能量的事情,甚至影響了很多民眾的思考,這是很有意義的。
記者:洗車行打算做到什麼時候?
曹軍:一直得做,做到有一天我不在了。我想要一步步把洗車行發展起來,今天是一家店,明天兩家,一百家一千家店去開,還有其他的衍生品也會慢慢出現。比如說農產品的生產、一些養護和清潔服務都有在慢慢探索。
「喜憨兒」們老了或者喪失勞動能力了怎麼辦?若干年後,他們的父母也可能不在了,我們不能把他們丟在馬路上,不能讓他們衣衫襤褸流落街頭。當他們有能力工作的時候,讓他們參與到洗車這類工作中,當他們年齡大了、能力不足的時候,還可以讓他們住進託養中心養老,老有所居,老有所依,這個人生就這麼圓滿了,也不用那麼害怕面對這件事情。
來源:更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