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麗克的詩歌嫁接了經典文化與私人意識,始終關心不同語言的存在形式,卻不想站在身份政治的某一端。
全現在版權所有,轉載請聯繫授權並註明出處
字數 2540
閱讀約6分鐘
10月8日,2020年諾貝爾文學獎授予美國詩人露易絲·格麗克(Louise Glück),評委會的頒獎詞是「她樸實無華、無可挑剔的詩意美,令個體的生存獲得普遍性」。
自1901年首屆諾貝爾文學獎以來,格麗克是歷史上第十六位獲獎女性,是十年來繼愛麗絲·門羅(2013)、阿列克謝耶維奇(2015)和託卡爾丘克(2018)的第三位女性。
1943年,格麗克出生於紐約的一個匈牙利裔猶太家庭。因患有神經性厭食症,她沒有接受傳統的高等教育;20歲那年,她參加了哥倫比亞大學舉辦的詩歌研討班,由此走上詩歌道路。
格麗克迄今最新詩集《忠實與美德之夜》(Faithful and Virtuous Night,2014),獲美國國家圖書獎
1968年,格麗克出版了第一本詩集《頭生子》(Firstborn)。隨後,她經歷了一段長時間的寫作障礙,擔任兼職英語教師後才得以治癒:一邊在學院教授詩歌和英文,一邊探索詩歌的新形式。在1985年出版的《阿基裡斯的勝利》(The Triumph of Achilles),她大量地從神話故事中汲取靈感,借虛構人物表現現實生活中的欲望和焦慮,又融入西方經典的文化結構中。
而到1990年,格麗克出版了具有轉折意義的新詩集《阿勒山》(Aararat),首次對準自己童年和成年家庭的故事,語調平緩地講述其中關係的痛苦,引起空前轟動。從此,格麗克的作品開始真正走入普通民眾,以至於評論家德懷特·加納(Dwight Ghana)在22年後仍然將《阿勒山》形容為「過去25年最殘酷和充滿悲哀的美國詩歌」。
《阿勒山》預示了20世紀90年代格麗克事業的上升。與此同時,她的婚姻走向瓦解。格麗克把這些引入詩歌寫作,探討愛情、生死和人際關係的失敗,迎來了寫作生涯的高產期。她也自此形成一些自己最核心的詩歌主題,例如人所遭受的各式各樣的創傷,以及反襯人類情緒的自然現象。
「她的詩歌描述自我殘餘的夢想與幻覺,在這方面,沒有人比她更加艱難。」諾貝爾獎委員會主席安德斯·奧爾森(Anders Olsson)解釋頒獎理由,「雖然她的作品大多具有明顯的自傳色彩,但她不僅是個自白懺悔的詩人,而是追求普遍性。」他認為,格麗克是一個希望被理解的作家,她的聲音坦率而不妥協,幽默而機智,並且「力求清晰」。
格麗克擅長在簡短的故事中勾勒出細膩的心理迴路,動詞鋒利,句式自由。早年患病,她藉助心理治療重新找到了自我在世界中的存在,更加意識到感受事物的重要性。格麗克曾說,大概每個21歲的人都會寫十首詩,但造就詩人的不僅是天賦,還有充分持久的飢餓感。每個人的詩只會因為跟隨自己的熱情去生活而產生,否則他不會創造任何東西。
在詩論《反對誠實》(Against Sincerity)中,格麗克認為,詩人正是要將現實轉化為可想像、可闡釋和可持續的發現,每一首個體的詩歌都是在整體語境中實現意義。因此,個體生活和神話人物可以同樣成為敘事的主體,但她不願意把詩歌寫成自傳;每一本詩集的詩歌排列都是獨一無二的,它們是從整體傳遞對世間萬物的思考。因此,她曾長期拒絕以詩選形式重版作品。
10月8日,露易絲·格麗克的作品集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展出。圖片:CFP
儘管格麗克已先後獲得普立茲獎、美國國家圖書獎、美國桂冠詩人等幾乎詩人能得到的所有榮譽,但在這次開獎前,無論是中外專家的討論,還是各國媒體的預測,她幾乎沒有進入過獲獎熱門人選。
詩人胡桑告訴澎湃新聞,格麗克是當代美國最重要的詩人之一,但風格上有些傳統,語言形態也不太激進。詩人李元勝則對上遊新聞表示,從人氣來看,近幾年中國詩壇確實不太關注格麗克,但她的詩歌完全值得諾貝爾獎,格麗克可以說是最接近199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波蘭女詩人辛波斯卡的美國女詩人。
諾貝爾文學獎在更慎重地考慮自身的價值尺度。去年,2019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發給德國作家彼得·漢德克(Peter Handke),後者曾公開悼念塞爾維亞前總統米洛舍維奇,被認為否認種族屠殺和戰爭罪行,令文學獎招致巨大非議。此前的2017年11月,瑞典皇家文學院的委員爆出家庭性醜聞,文學獎被迫推遲了2018年的頒獎。最近兩屆來自中歐的得主,又讓委員會去年「突破歐洲中心思維」的宣言顯得有點名不副實。
瑞典媒體Dagens Nyheter的文化編輯比約·威曼(Björn Wiman)在開獎前預測,瑞典皇家科學院已經無法經受再一次危機,因此今年的文學獎會做一個安全的選擇,頒給一位歐洲以外的女作家,而且要與漢德克的政治立場、思想和形象都完全相反。
上一位獲獎的美國人是2016年的搖滾歌手鮑勃·迪倫(Bob Dylan),再往前則要追溯到1993年的託妮·莫裡森(Toni Morrison)。他們都曾是諾貝爾文學獎試圖「多元化」的象徵,也都是那一代的典型美國左翼知識人,對種族、階級不平等做過深刻的敘述。
而年紀相仿的格麗克似乎從沒打算成為一名社會活動家,她更多地繼承了美國詩歌自白派的特點,強調以私人感受書寫社會環境。普渡大學英文系教授丹尼爾·莫裡斯(Daniel Morris)在《格麗克的詩歌》(The Poetry of Louise Glück: A Thematic Introduction)中認為,格麗克的詩歌經常同時採用相互矛盾的觀點,以反映地位、權力、道德、性別以及語言之間的矛盾關係,反映生活的緊張感;但另一方面,她經常迴避族裔認同、宗教或性別分屬等身份政治話題,傾向於保留「居於中間」(in-betweenness)的視角。
如同對漢德克事件的回應一樣,諾貝爾文學獎委員會同樣對外堅稱,頒獎給格麗克,只是從文學作品質量本身的考慮和褒揚。但奧爾森在頒獎時特意指出,格麗克和19世紀美國詩人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相似,「嚴肅且不願接受任何簡單的信仰原則」。這已經說明了諾獎的標尺。
甚至,連格麗克的出版商也對獲獎感到驚訝。一位工作人員麥可·施密特(Michael Schmidt)告訴《衛報》,格麗克並不習慣成為當下流行的運動旗手,「她甚至不試圖說服我們任何事情,而是幫助我們探索所生活的世界。她的詩歌似乎沒有太多的政治參與,關乎人類和語言的世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