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定祥(1919-1991),著名錢幣學家,中國錢幣學社創始人之一。本文中,作家宋路霞通過撰寫馬定祥的傳記,再現了他們那個年代的收藏家的精神風貌。
玩兒古錢和金銀幣的人都知道,我國最好的錢幣,最稀罕的錢幣,大都出自北方,尤其是平津地區。馬定祥既然涉足錢幣業,也就學著前輩古玩商的樣子,常常往北方走走。
他在北京的「奇緣」之一,就是結識了北方錢幣收藏家、晚清吉林機器製造局領監王茂田的兒子王希賢先生。
王茂田在晚清鑄錢界極有名氣,從官場上退下來之後,就在北京東安市場雜技場一帶買了一塊地,開設了一家古錢鋪,名「義啟齋」。那時玩近代金銀幣的風氣國內尚未開始,王希賢慧眼獨具,別樹一幟,是第一位玩兒近代金銀幣的大家。
王希賢家住在北京北新橋南香餌胡同新安12號。他家的鄰居中有一家號稱「瑞府」的大戶,住5號,是一家皇親。五兄弟當中有一個是當過晚清戶部尚書的大官,所以家中聚斂的財富多得不得了,可謂山堆海積。所謂光緒年間的「大清金幣」(又稱金大洋),諸如現在拍賣市場上拍到二十多萬元一枚的「丙午年造」(1906年)、「丁未年造」(1907年)的庫平一兩金幣,那時他家裡多的是。這種金幣是當年袁世凱當政時候所鑄,是專門供奉給慈禧太后作為歲末賞賜用的,據說當時兩種金幣各鑄造了一千枚,是天津戶部造幣總廠鑄造的。
可是以老袁的聰明,他雖有千慮,也曾有一失,鑄出來的「大清金幣」上面只有漢文,沒有滿文。慈禧太后看了當然不高興,就把「大清金幣」這檔子「新生事物」一下子給否定了。如此一來這種大清金幣一時就沒了身價,世面沒有正式流通過,當時的人都勢利,誰也沒拿老袁搞的金幣當成一回事,「牆倒眾人推」,人倒了,金幣也只有進化金爐的份兒了。
就在人家往化金爐裡扔金幣的時候,王希賢卻在暗自收集。王希賢眼看他的鄰居「瑞府」一天天沒落了,把家裡的東西不斷往外賣,王希賢就專門挑選他們家的錢幣。他對付「瑞府」很有辦法,他們要是拿出五枚金幣,他就給六兩黃金;要是拿出十枚金幣,他就給十三兩黃金,加三成。久而久之,「瑞府」裡的金銀幣及其他珍貴古錢,都成了他的櫃中之物了。
王希賢頭一次從「瑞府」買了十枚大清金幣,花了十三兩黃金,其中有「丙午年造」的,也有「丁未年造」的。在「丁未年造」中還有一枚是光邊的,就是幣的周邊是沒有齒紋的,它是僅有的一枚孤品。這枚孤品後來從王家流出後,再也沒人見過,不知流到哪裡去了。
馬定祥結識了這樣一個玩兒錢的「祖宗」,不是如同走進了錢幣大觀園了嗎?
據王希賢的兒子王圓方先生講,其父收購那些外地新出土的古錢,是一籮筐一籮筐地收購的,比如說,戰國時齊國的三字刀幣(簡稱「三字刀」)就有幾百斤;清鹹豐重寶寶泉、寶源局當十母錢有一大堆,足有幾百枚之多。他的東西存放在專門的幾間屋子裡,滿坑滿谷,滿山滿坡,屋子裡放滿了柜子,每個柜子都有很多個抽屜。有朋友來跟他聊錢幣,他就從內屋裡端一個抽屜出來。看完後,再端一抽屜出來。馬定祥曾說,他的東西看幾個月也看不完。
最令馬定祥吃驚的是,王希賢的手裡還有一種世上僅有的兩棵清代「祺祥錢樹」和四枝「鹹豐錢樹」。所謂「錢樹」,那是「長在」一根近兩尺長的銅柱上的、左右排列成兩串的錢幣,少則十幾枚,多則幾十枚。換句話說,就是連在一起的幾十枚同時澆鑄的錢幣的「原始狀態」。中國歷代制錢,都是採用翻砂澆鑄工藝。錢鑄好以後,從錢樹上取下的每個銅錢,還相當粗糙,需要經過加工才能成為一枚正式進入流通的銅錢。
毫無疑問,這些半成品是那些管鑄造錢幣的官員,為了收藏,私自從「局」裡帶出來的,連皇帝也不曾見過。也有的是鑄錢局在正式鑄造一批新錢之前,先要鎮庫供菩薩,就拿「錢樹」來上供的。
慈禧太后當年發動北京政變時的「祺祥錢」,鑄得很少,存世更少,頗為稀罕,歷來被藏家所珍視,而他家裡居然有整整兩枝這樣的「錢樹」。遺憾的是,幾十年後,這兩枝「錢樹」像是長了翅膀,悄悄地飛到大洋彼岸去了,被收藏在紐約美國錢幣博物館裡。
由於王希賢抽大煙,抗戰爆發後不久就開始走下坡路了,經濟上漸漸不濟,不得不將他的寶貝收藏出以易米。馬定祥每年去北京幾次,王家是必到之地。他越是跑得勤,收穫也就越大。最後,王希賢手裡的金銀幣,以及大量的清代珍稀古錢,尤其是鹹豐年間大大小小的古錢,十有八九都由他購來了。這是「錢緣」,也是「人緣」。在王希賢,是不得已而為之,但這些錢只有交到馬定祥手裡才能放心;在馬定祥,那是求之不得,錢到了手裡有使命感。
馬定祥每次到北方收購錢,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要一個月,有時來不及回家過年,就在外面過年。這樣總要有不少的花費。何況要外出收購錢,總也需要些資本。有時收來的錢幣,真正自己喜歡的是不肯賣出去的,留在身邊作研究用。留得越多就越沒有錢。所以,他一輩子收錢,但總是沒錢。他曾無奈地對人說:「我這是捧著金飯碗討飯吃啊!」他住的地方也總是很寒磣,不是灶披間就是亭子間。開那祥和泉幣社也只有五六個平方米的店堂。
用馬定祥自己的話說,他是一生在「銅錢眼裡翻跟鬥」,可是到了要收購錢幣的時候,總是感到囊中羞澀。
(《錢幣大師馬定祥》文匯出版社 宋路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