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越是追求有自我判斷的能力,越會陷入無以復加的迷信之中。
由於我們總是以為要學有用的,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們要學那不可傳的,所以我們就會「得一察焉以自好」,就會汲汲於自以為是的東西,就會拿自以為是的東西去衡量和宰割這個世界。這就是我們所謂的價值觀。
一個人越是追求有自我判斷的能力,越會陷入到無以復加的迷信之中。所以,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可以看到大體兩類人:一類是外在迷信高能量神通的人,一類是只迷信自己的人,甚至自己也不迷信而迷信錢迷信權力。
總之,我們幾乎喪失了人作為人的天理部分,我們喪失了天理對我們的庇護,我們遇到大事小事已經跟天理不交集了,我們支離破碎在我們自以為是的觀念中。我們很熟練地使用自以為是的觀念,陷入到種種爭執之中。要注意,凡是出現看似對立的二元選項,你怎麼選都是犯二。和稀泥依然是二。所謂「學者,學其所不能學」,這是大學。
《大學》開篇「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明明德」四個字即是不可學的。《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倒背如流,不等於你在明明德中。當年輪扁對齊桓公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已夫」。我們今天在這兒學莊子,要知道那個莊子不存在了,死了;老子也不存在了,死了。他所明白的東西,你未必能明白,你把他的書倒背如流也沒有用。
這樣說不是讓你馬上就得出一個結論「還學什麼呢?」正是因為我們知道要學的是那不可學的部分,我們才有可能誠意地面對可學的部分,而不被這可學的部分欺騙。這可學的部分,就是你可以記誦的部分,你可以向親戚朋友顯擺、傳遞的部分。
當你心目中最起碼聽聞有人給你提醒「那些其實是糟粕,恰恰不是你要得到的東西」,你在顯擺的時候,就會有一份膽怯,就可能內心生出一種自我恥辱感,覺得「還好意思顯擺?不無恥嗎?」孔子說,智仁勇三者是一個學人必備的素養。而勇,是建立在知恥的前提上的。人而不人,是大恥。治學從知恥開始,縱學富五車也不敢自大,這就是知恥。
提起莊子,群裡有不少很熟悉的人,也有不少是這方面的專家或者導師。我們所知道的莊子,在百度上就能查到;到書店裡面買一本書關於莊子的書,裡面都有。我今天在這裡要講的不是這些。
歷代喜歡莊子的人大概有兩種,或者再細分有三類。一類是把莊子當成逍遙的、快活的、無拘無束的、自由的,用莊子來解構我們所謂的束縛和困境。所以,每到天下黑暗的時代,莊子就會大興。莊子的確可以幫助很多人翻牆越獄打洞,透一口氣。於是,很多學者就把莊子這一方面的呈現,強化上升為反禮教反儒家反孔孟,這是莊子的一個標籤。
另外,以郭象注莊子為例子,說莊子是一個知道的人,但工夫還沒到,認為他說的東西基本上都不可行。有這一類的想法,說明你還得好好讀莊子。
還有一種,是把莊子近乎神秘化。特別是郭象之前的莊子,據說有五十二篇,裡面有大量類《山海經》的東西。莊子當然是對《山海經》很熟悉的,我們在未來的課程中會談到這一點。我們還可以整理出很多後世道教修行的法門甚至套路。莊子要麼被膚淺化,變成快活逍遙,以魏晉以後為代表;要麼是無政府主義者;要麼是被密教化。這三類都不能說不對。
在真正學莊子之前,我們要注意,不要還沒學就爭論了。用莊子一句話說「夜半於無人之時而與舟子鬥,未始離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這個船即是渡我們過河的船。
學孔子也好,學莊子也好,學佛也好,信基督也好,你所有信得一切都是舟車都是船。或以老莊孔孟為舟車,或以佛陀基督為舟車,目的是為了渡河,但是我們見很多人沒能渡河就打起來了,討論這個船是鐵的好還是木頭的好,討論這船是大的好還是小的好。人總是會把沒有意義變得有意義。這都不是一個學人應有的基本素養。
今天,不患書少,也不患讀書人少,患能讀書的人少。我們靠聰明機巧去讀書,總是會有一點心得體會就欣欣然嚮往之然後到處去傳播宣導。
莊子是什麼時候的人?他主張什麼?這些問題都無解。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的人。今天關於他所有的資訊,都是假說。他可能是宋國人也可能是楚國人,可能是商丘人也可能是蒙城人,這些都是猜測。我們如果學莊子是為了寫論文,這些都可以。
但是要注意,真正的莊子不是一家之言,莊子只是個代稱。要注意哪些是可以學術化的莊子,你是為學術刊物治學還是為性命治學,要拎清,它是可以兼容的。如果你拎不清,要麼以為己之學去非議為人之學,要麼以為人之學非議為己之學。老子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你是為道者還是為學者,不是二選一,為道者即是為學者,只有少數人能夠高度兼容它。
因為只有少數人是以日新又新的方式,是以日新月異的方式,是以每天增加的方式,來去越來越簡單的。也就是說,只有少數人能夠越複雜越簡單,能夠博而約。
這種少數的學人是哪些人呢?是有真正自誠能力的人。上天給了每個人自誠的機會,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自誠的能力的。這個自誠的能力就是最大的工夫。無論是宋儒說的工夫,還是禪宗說的工夫,工夫沒有兩個,只是自誠。只有本著誠意,我們就可以假莊周之名,一天天地引領著自己走向這個世界的大莊嚴。
莊,可能是莊子的姓,但也未必;周,可能是莊子的名,但也未必。因為莊周二字都出現在莊子的書中。莊子的文字分三言,一曰重言,二曰寓言,三曰卮言。這三言不是一個技術性的分類,不過是花開三朵各表一枝。學《周易》的人知道什麼叫含三為一,這三言即是一言。所謂真人神人至人,三人也是一人,不過是一人三個方向的表述而已。一個真人所有的言語動念都可以質諸往聖,這叫重言。
讀書讀到越來越能感通的時候,你會發現偶爾你的想法都是聖人的想法,你發現他說的都是你說的,只是你總結的沒有那樣洗鍊而已。你這個興奮點從哪兒來呢?你為什麼會有他鄉遇故知感呢?就是因為你們重疊了。這個重疊的部分即是大同的部分。聖人見同,小人求異。
希望在未來的時間,我們每個人從不同的身心不同的書房出發,最終匯到那大同的地方。
「庚子大疫,重開莊嚴」,連山先生應徐林旗老師之約,2月18日起,於「清新書坊」(公眾號:i清新書坊),開設《連山先生說莊子》直播課堂。
抗疫期間每晚20:00點始、每講四十五分鐘,以音頻直播形式,講論《天下》篇及內七篇。
課程面向社會各界免費開放。
學人可準點收聽直播,亦能課後回放。
本課程由清華校友總會君子文化發展項目暨清華園裡讀經典活動工作組推出,面向清華師生校友及社會各界公益服務;
歡迎有緣組織和個人,通過「清華大學教育基金會君子文化專項」捐贈支持。
莊敬身心,莊嚴國土。託不得已以養中。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愚者張真願與諸仁,炮莊發藥,自事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