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的小朋友們在老師的帶領下進園。 南都記者 張志韜 攝(資料圖)
不提作業母慈子孝,一提作業雞飛狗跳。報補習班,考好學校,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種種育兒焦慮成為諸多中國家長的真實寫照。
在近日舉行的中國教育三十人論壇第七屆年會上,多位教育界專家、老師和家長展開了一場關於「消除中國家庭育兒焦慮」的教育討論。有專家提出,父母的恐慌和焦慮導致兒童「童年恐慌」現象幾十年來不斷增多,家庭教育走入了學校化、知識化的誤區,家庭變成了學校,家長變成了老師,背離了家庭教育的根本宗旨和主要任務。
也有學者分析,人們期待名校的身份神話能替代家庭完成對下一代的制度性庇護。但是這扭曲甚至是異化了教育的功能:教育成了社會分層的代理機制。
多位專家呼籲家長要回歸到教育的本質和規律,從兒童實際出發,尊重兒童身心發展特點和個人具有的潛能。
也有人表示,在多元的教育選擇上,要謹慎避免學校的「部落化」以及家長圈子的「馬賽克化」,重塑社會團結。最重要的是要認識到教育的限度,「教育既非萬能也非無能」。
兒童「童年恐慌」增多
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家庭教育首席專家孫雲曉指出,當兒童面對巨大的壓力,不能理解,也不能承受時,就會產生一種較持久、較強烈的焦慮心態,這被稱之為「童年恐慌」。調研發現,「童年恐慌」現象在這幾十年不斷增多。
「兒童童年恐慌背後源自於父母的恐慌。」孫雲曉進一步分析道,他給出了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調查得到的幾組數據,1999年中小學生的學習超時、睡眠不足的比例是46%,十年後該比例上升到了80%。研究者讓中小學生回答父母評價他們最重要的標準是什麼,70%以上的孩子都認為是學習成績。
「中國家庭教育出現了一個很大的誤區,就是家庭教育的學校化、知識化。家庭變成了學校,家長變成了老師,關注點都在學習上、技能上。」孫雲曉說,這背離了家庭教育的根本宗旨和主要任務。
北京師範大學心理健康與教育研究所所長邊玉芳也提出,家長們常常為孩子的各種事情擔驚受怕,當孩子不學習、不聽話時常常壓不住火。不提作業母慈子孝,一提作業雞飛狗跳。然後加入各種群,希望找到「一招鮮」,找到金科玉律。這是中國家長集中的焦慮。
她認為,這是因為家長總害怕孩子未來沒有出路,總以為孩子只要學習好就好了。
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家長不了解孩子的成長規律,對孩子什麼階段培養什麼能力、什麼階段學什麼、不學什麼缺乏認識,不知道孩子的成長需求,也走不進孩子的內心世界。
作為北京海澱黃莊孩子的家長,安柏對此也深有體會。她是《上岸,一個海澱媽媽的重點學校闖關記》一書的作者,曾成功帶領兒子從等待劃片的無奈到主動出擊考上目標校。安柏認為,優質資源稀缺、中考分流劇烈、一刀切的減負等都是導致家長焦慮的原因。教育優質資源經過多年才形成,雖然很多學校開分校,想實現教育資源均衡化,但目前從全國來說優質教育資源還是稀缺的。「而且海澱就像教育的青藏高原,但青藏高原也有喜馬拉雅山。」安柏直言。
教育「病灶」來自社會結構
「人們期待名校的身份神話能夠替代家庭完成對下一代的制度性庇護。但是很遺憾,這扭曲甚至是異化了教育的功能:教育成了社會分層的代理機制。」北京大學教育學院副院長劉雲杉在題為《教育病的診斷與矯正:重建秩序》主題演講中分析道。
她認為,原本是一個傳遞文化、延續整體生活方式的學校,卻被異化成體制性的「社會階梯」。置身其中,每個人都是在雙面作戰:一方面設法往上爬,另一方面不斷防禦下面的人往上鑽。防禦下滑和力爭向上,已經成為所有階層代際傳遞中的深刻緊張,乃至日常焦慮。
在劉雲杉看來,今天的教育生「病」了,深陷內卷危機的年輕人,既鬥志昂揚,又極度疲倦,渴望成功,又懼怕失敗,在彼此PK當中耗盡元氣。「內卷」的出圈意味著這已經成了群體行為和制度困境。
「病症表現在教育上,病根或病灶卻在社會結構之中。」劉雲杉說,對素質教育不同的定義、不同的實踐背後,中國的中上階層和中下階層對繼承人的培養途徑、對精英的塑造策略上出現了明顯的差異。我們既有受壓迫的兒童,同樣也有被寵壞的孩子,這背後都是無限的希望,無限的希望寄托在孩子的無限可能性上,由此逼迫著一個普通的孩子不再甘於普通。
支招
回歸教育本質
家長焦慮如何消除?安柏給出的答案是,焦慮等於欲望和行動力的差距,欲望可以看成對孩子的期望值,行動力可以看成是一種能力。要降低焦慮有兩個方法,第一,降低期望值;第二,提升行動力。
而對此問題,多位專家呼籲家長要回歸到教育的本質和規律。
孫雲曉認為,家長一定要從兒童實際出發,尊重兒童身心發展的特點和個人具有的潛能。「天才是選擇了適合他的道路,蠢才就是選擇了不適合他的道路。」他提出要樹立一種兒童友好的價值觀,其本質是兒童優先、兒童的利益最大化。
邊玉芳也表示,教育孩子沒有一招鮮,如果我們真的理解了孩子,跟孩子有很好的關係,這種焦慮也就迎刃而解了。
在北京金融街潤澤學校總校長劉長銘看來,今天家長的焦慮是唯恐自己的孩子在技能方面被別人家孩子趕超,認為被別人超過了,就是輸在了起跑線上。
他認為,家長考慮的不應該是孩子是否輸在起跑線上,因為輸贏不會在起跑線上進行評定。而要想想,孩子在1萬米、2萬米以後會不會掉隊,在十年後、二十年後,還能不能順應這個快速變化的世界和社會。一個人不被社會淘汰的關鍵和前提,不是看他學校考試得多少分,因為很多知識在考完以後很快會被遺忘。這些書本知識,也可能很快就會過時。家長、教師應該想一想孩子們應該成為怎樣的人,在許多人都擁有文憑和證書的未來社會裡,你的孩子是否還真正仍擁有存在的價值。
認識到教育的「限度」
消除家庭育兒焦慮,教育生態要有哪些變革?
劉雲杉認為,教育不應成為各種情緒、矛盾、利益或者理念低效的博弈場,也不是一種思想和各種未經檢驗的觀念的試驗場和各種模式的試驗地。
她提出,改善教育生態首先要在家校關係中重建教育的信任,同時還應重塑制度的權威性。
以考試為例,劉雲杉指出,自由選考、等級賦分的初衷是培養學生的興趣和特長,但考試改革不是實驗室數據的簡單模擬。「一方面,考試要避免陷入家長個人主義的機會博弈,另一方面行政部門也應該慎用考試和評價這一厲害抓手。」不能因為體育不受重視就納入考試,某一科不受重視就加大分值。
在她看來,重塑社會團結也非常重要。在多元的教育選擇上,要謹慎避免學校的「部落化」以及家長圈子的「馬賽克化」。人文主義者不能變成軟弱、逃避、療傷的教育,社會競爭者也不應該變成嚴苛、內卷,同樣空轉、壓迫性的教育。應當在理性溫和中寬和共處。
「教育既非萬能也非無能,有限度,才可能有所作為。」劉雲杉說,最重要的是要認識到教育的限度。當我們談教育公平時,要認識到寬鬆教育可能帶來的平庸。在談機會均等時,要認識到自由競爭的殘酷。在談卓越人才培養時,要認識到有可能被競爭後的拔尖所架空。在談教育選擇時,更要清楚地認識到多元選擇後隱含的社會分化,甚至分裂。當教育淪為家長主導、各種利益博弈的戰場時,國家應謹慎調和平等與卓越的張力,還原教育的根本。
採寫:南都記者 吳單 實習生 劉芳 發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