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華認為,看電影、聊天的同時也是一種閱讀 |
因為新戲《三國》的緣故,香港導演林奕華和臺灣作家楊照之間有了數場精彩對話。
林奕華向楊照發問:「有句話叫『你就是你所吃的』,同樣的道理,你也是你所讀的。為什麼你會拿起《三國演義》這本書,並且把它讀完?」楊照回憶了自己十幾歲時讀《三國》的經歷說,小說最吸引的就是書中的人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產生了人跟人之間特別的關係。
林奕華則說,在楊照讀《三國》的年代,他因為讀文科而被分到女校,讀《紅樓夢》。「真正讀《三國演義》是在編這部劇之前,在臺北,每天從上午11點到次日凌晨1點,在幾個人的幫助和監督下,一字一句讀出聲來。」在這個過程中,林奕華開始真正去跟書中人對話。
近幾年,林奕華瞄準了中國四大名著,並期待著能「一網打盡」,把它們統統搬上戲劇舞臺。繼上半年《賈寶玉》大獲成功後,今年9月,他又將帶來《三國》。
改編《紅樓夢》時,不少觀眾對林奕華所謂的「解構經典」並不買帳,他們認為,戲裡充斥過多的是編導一廂情願的讀解,該劇基本可看作是一部用舞臺劇書寫的《紅樓夢》讀後感。對此,林奕華表示,他走的不是考證和索引派的路徑,「我不能算是『紅迷』」,做《紅樓夢》最好玩的地方在於,你看的是這本書對現代人的影響,而不是你去呈現這本書」。
此番改編《三國》,林奕華依然充滿顛覆性,這是一部巾幗版《三國》,戲中人物全部由女性飾演,投射的也是現代人面臨的種種問題。他導演的《三國》和權謀毫無關係,「這臺戲就是我的一份閱讀報告」。
對於林奕華而言,把名著搬上舞臺,並不是照搬經典,「這是我的閱讀報告。我的讀書報告不是準則,是多元社會的一種表達方式。」
[對話林奕華]
「我從未把名著當成過去的書」
曾經不認為能讀完「三國」
記者:為何你對四大名著情有獨鍾?
林奕華:我選四大名著,因為中國人的小說就是這四大名著。小說是大家愛聽的故事,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下中國人為什麼那麼愛聽這四個故事的原因。它們幾百年來都在榜上,不管今天的人是否閱讀,其名聲是不變的,裡程碑式的意義也不會改變。作為品牌,它們一直被不斷改編,被作為新的產品生產出來,比如被重新拍成影視。我覺得,把名著搬上舞臺,並不是照搬經典,它是個讀書報告。它不是一個準則,而是追求多元社會的表達方式,呈現我自己的視覺。
記者:你眼中的四大名著是怎樣的?你個人最偏愛哪一部?
林奕華:《水滸傳》又黃又暴力,它是那個年代社會新聞頭條的集合。《紅樓夢》是個愛情故事,《西遊記》是個遊記。《三國演義》是一本關於成熟、關於人情世故的書,一部失敗之書。我個人最愛《紅樓夢》。不同的文體總是有不同的情感模式,你可以從四大名著中看出,中國人的情感原來是這樣被建構的。
記者:做《三國》時,你讀了多少遍原著?
林奕華:我才讀了一遍,去年開始籌備這部戲,當時我不認為自己能讀完《三國演義》,就好像很多女生讀不完《三國》一樣。剛開始讀時有困惑,我請五六個人一起讀,從早念到晚,念了九天,一個字一個字念,念時很感慨,念到眼睛紅了,我讀到裡面很多的感情。我比較愛玩,比如說,我看到周瑜跟孔明的關係時,突然間會說,這不就是一個偶像明星在嫉妒一個藝術家麼?周瑜就是一個偶像明星,永遠要在舞臺的中央。
名著需要一輪又一輪被解碼
記者:前段時間有人評了一個「死活讀不下去的書」排行榜,《紅樓夢》竟然位列榜首,你對此怎麼看?
林奕華:小時候讀《紅樓夢》時,也有困難。可能我對那個時代感覺還是很興奮,我相信現在年輕人也有,你看王熙鳳罵人多好看,探春罵人也超好看。一部《紅樓夢》,光從這個角度切入,就已經好看死了。現在的人可能覺得語言有問題,其實書中所寫人性的本質,都能和現在對應,也許我有這個性格,才會解讀這些書。
記者:除了中國四大名著,你還改編過《包法利夫人》等名著,你和閱讀的關係似乎特別密切?
林奕華:我喜歡把我看到的所有東西交叉應用。我做《包法利夫人》,當時大家喜歡我的處理方法,是把它變成電視訪談,變成綜藝節目。因為綜藝就是在電視上出現的一種百貨公司,把百貨變成人性,讓人們瀏覽。我不是把情節放在第一位的,我一直擅長的,就是把我的興趣作為一種橋梁。所謂名著就是一種流行,如果不流行,就不可能今天還出現在書店裡,這個流行只不過需要一輪又一輪地被解碼。所以,看完《賈寶玉》,有人就在微博上說,要去看小說《紅樓夢》,掀起新一輪名著閱讀熱。
記者:閱讀名著時,你會從書裡讀到你自己嗎?
林奕華:為什麼那麼多人都覺得《三國》是講權謀之術?我在裡面看到我自己,我看到我與他們一樣的困境。從某種程度說,我與劉備很像,換個角度,我也是孔明,我也可以是曹操。原來這個書就是在講所謂的本我自我超我。曹操是本我,孫權是自我,劉備就是超我。為什麼我有這些解讀,因為我沒有把它當成過去的書。這些書,每一部都很棒,它就是有這些空間,在描寫這些人際關係時,不管哪個朝代,它其實一直沒有脫離掌握這些問題的本質。
記者:名著是不是戲劇創作的一座富礦?
林奕華:可能我很喜歡去當人類學家。我其實對戲劇不是那麼有興趣。我覺得人是用來閱讀的,閱讀不只針對白紙黑字。看電影,我有看的地方,也有閱讀的時候。跟人聊天也是,我邊聊天邊閱讀,閱讀是一種態度,不是行為。你做戲劇創作,其實就是做閱讀報告。楊照說,有些東西對有些人來說,三句話講完了,他覺得我的戲就是用三千句話來講這三句話。也許正是這三千句話,讓有些人對三句話永遠不忘。我覺得現在人很悲哀的是,任何事情都變成,你只跟我說三句話就行了。本來這三千句是少不掉的,這才是文化。
把每一天都活得很滿
記者:很多人羨慕你有著超越年齡的年輕。能否透露一下你保持年輕的秘訣?
林奕華:我覺得部分原因是我要把每一天都活得很滿。最近做的讓我廢寢忘食的事,就是把上世紀三四十年的照片重拍,放在facebook上與人分享。我有很多照片,我最大的財產是我的照片,我幾十年來一直在看照片。某個層面來講,人如果活得深刻,就好像你常常在溫習你的經歷,你就不會被時間拋在後面,你永遠搭第一班車,向著你要去的方向走,你就不是被遺棄的行李。
記者:你曾擔任 「新地開心閱讀·年輕作家創作比賽」的評審,你對年輕人的寫作有何建議?
林奕華:我是負責三本書的導師,其中一本《夫妻檔》即將在今年上海書展上亮相。作者很年輕,他找了香港很多一起做生意的夫妻,大家可以從書中看到上一代人的愛情。我覺得,寫作最基本、最難的其實是真誠,任何作品能打動人的地方是情感,而不是創意。
記者:生活中你最喜歡什麼事?
林奕華:我常常和我的團隊就這樣聊天。我去學校教書,不會教他們什麼,只會聊天。但你會發現,他們沒有天呢,也不知什麼叫聊。我跟誠品書店說,給我設一個攤位,我去那裡聊天,然後大家去買書。
記者:你通常如何看待自己?
林奕華:我非常害怕看到失望,以至我性格裡有一種悲觀,然後被我看清楚後,發現不是這樣的。失望是生活中的主題曲,因為你失望,才知道更要追求希望很多事情,我不容易放棄,我性格中有一種不理性的執著。不放棄,就是因為失望是主題曲,所以你要用不放棄的歌聲去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