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賈寶玉曾經賭氣要把晴雯攆出去,但當晴雯真的被王夫人攆出去之後,他哭得肝腸寸斷,任憑襲人百般勸解,他也聽不進去,因為他知道,晴雯從小兒就進了賈府,一直都是養尊處優,跟半個小姐也差不多,如今被攆到姑舅哥哥家裡,就像是「一盆剛抽出嫩箭的蘭花,被送到了豬窩裡一般」,而且當時的晴雯已經病得奄奄一息,所以,賈寶玉深知,從此以後,「知道還能不能見她一面了」。
襲人笑道:「可是呢,你『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們偶然說一句略妨礙的話,就說不利之談,你如今好好地咒她,是應該的嗎?她便比別人嬌貴些,也不至於這樣起來。」
聽了襲人的話,賈寶玉立刻舉出一個例子,原來,在今年的春天,怡紅院中已經出現了異象,「這階下好好的一株海棠花,竟無故死了半邊,我就知道有異象,果然應在她身上。」
在《紅樓夢》中,作者喜歡把這些冰清玉潔的女兒們,都比喻成各種花卉,寶釵是牡丹,黛玉是芙蓉,襲人是桃花,李紈是梅花,探春是杏花,香菱是並蒂蓮,這株海棠,賈寶玉認為指的是晴雯,那麼,他這種看法究竟對不對呢?
襲人首先反對,說:「真真兒你這話越發說上我的氣來了,那晴雯是個什麼東西……還有一說,她縱好,也滅不過我的次序來,便是這海棠,也該先讓我,也還輪不到她,想是我要死了!」
怡紅院中這棵半枯的海棠花,究竟是晴雯的不祥徵兆,還是襲人的不祥之兆呢?其實,這株半枯的海棠背後,藏著一個駭人的秘密,賈寶玉只說對了一半。
這株海棠花,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紅樓夢》中。大觀園剛剛修建完畢,賈政帶著眾人驗收的時候,一行人來到怡紅院,看到一邊種著幾株芭蕉,另一邊就是這棵西府海棠,當時,這株海棠長勢正旺,「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吐丹砂」。眾人都極口誇讚。
賈政也笑道:「這叫做『女兒棠』,乃是外國之種,俗傳系出『女兒國』中,雲彼國此種最盛,亦荒誕不經之說罷了。」賈寶玉也說:「大約騷人詠士,以此花之色紅暈若施脂,輕弱似扶病,大近乎閨閣風度,所以以女兒命名,想因被世間惡俗聽了,他便以野史纂人為證,以俗傳俗,以訛傳訛,都認真了。」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株西府海棠,也叫「女兒棠」,怡紅院才有了這個名字。而《紅樓夢》的主要內容,就是「為閨閣立傳」,要寫盡天下女兒的人生和無奈。所以,這株被稱為「女兒棠」的海棠,在《紅樓夢》中,具有極其特殊的意義,甚至可以說,這株海棠,就是大觀園中這些嬌憨可人的女兒們的寫照。
大觀園新建好的時候,這些女兒們在這所園林之中,生活的何等快活。她們或是吟詩作對,或是賞花聽雨,或是下棋彈琴,或是刺繡描畫。到晴雯被攆的時候,這所大觀園又成了什麼樣子?一場查抄大觀園,讓這些女兒們個個都成了驚弓之鳥,面臨著朝不保夕的處境。
我們再把視線獨獨放在怡紅院中,怡紅院雖然有一個男性主人,但這裡之所以叫「怡紅院」,就是因為這裡才是女兒們最快樂的地方。「怡」,快樂,歡愉的意思;「紅」,在《紅樓夢》中特指女兒們。曾經,那些女子們,在大觀園中可以生活得隨心所欲,哪怕你只是一個丫頭;如今的怡紅院,也剛剛經歷了最大的劫難,王夫人攆走的丫頭中,怡紅院是最多的。
所以,從這株海棠在春天枯萎的時候開始,大觀園和怡紅院,已經迎來了秋天,這裡已經不再是女兒們的歡樂地。「千紅一窟」、「萬豔同悲」,隨著這株海棠的乾枯,已經正式拉開了序幕。
這株半枯的海棠,背後藏著的駭人秘密,其實就是「千紅一窟」的開始。賈寶玉說這株海棠對應了晴雯,其實只能算是說對了一半,晴雯和這株海棠一起,揭開了「萬豔同悲」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