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教育空間中，幼兒園是最提倡體驗以及開放的。充斥五顏六色的卡通圖案和大量遊樂設施的幼兒園已經過時。在專注幼兒空間設計20年的日本建築師日比野拓看來，孩子需要在接觸各種事物、看著它們發生變化的過程中，培養敏銳的感知與表達能力。這些經驗在當下中國缺乏設計表達的幼兒空間中，別有意義，也是第一財經N+空間想要傳遞的。
D1保育院的露天窪地，下雨後成為天然的積水坑，冬天還能變身溜冰場
ST保育院為孩子設計的明亮廁所
KM保育院的露天庭院，地面與屋頂以一個草坡連接
日本建築師日比野拓最近常常跑中國。這一次來北京，他視察了東五環附近、將於今年暑假對外開放的「北京陽光之下成長中心」。這和日比野設計公司之前設計建造的幼兒園類似，都有幾個鮮明的特點：色彩飽和度較低、空間樸素而開放、有許多與外部環境和大自然之間的互動、絕對沒有卡通圖案或者大型玩具等遊樂設施。
業主看過日比野設計公司此前的案例，贊同那種與國內主流所不同的幼兒園建築理念，於是邀請他們來做室內建築設計。20年來基本都在日本國內做項目的日比野拓覺察到兩國的差異。「日本80%的項目都是我們全權負責，從開始建造到最後內部裝修，甚至家具設計，但是在中國，做建築會被分成不同的階段。」他告訴第一財經N+，所以他們這次的工作，是在已有的建築基礎上，只負責室內部分。
但具體到設計細節，兩地又幾乎沒有什麼不同。「讓小孩在實實在在的體驗中得到教育，無論在哪裡，我都始終貫徹著這樣的想法。比如，一般幼兒園會很謹慎地運用臺階，大家覺得小孩容易摔倒，可是我認為，只有受點小傷才能避免更多的受傷。」再比如，通常大人不會想讓小孩藏起來，找不到會危險，可是日比野拓堅持設計了許多隱蔽的角落，讓孩子發揮天性，可以盡情「躲貓貓」。
近來他所負責的日比野設計公司同時接下貴州、四川、上海等地共九座幼兒園建築的設計工作，正在施工中的有兩處，還在商談中的有20處。「我通過跟這些業主的溝通發現，他們的認識程度已經相當高了。現在日本的幼兒園受到世界關注，可能十年後，中國幼兒園會變成世界最好的。」他說。
日比野拓，日本建築師，日比野設計公司負責人，其旗下的「幼兒之城」設計部門累計新建或改造了460所幼兒園，始終堅持一個理念：在幼兒園裡兒童最需要的並不是玩耍，而是體驗。攝影記者/王曉東
專注於「幼兒之城」
創立於1972年的日比野設計公司，在1991年成立了專門針對兒童設施的設計部門「幼兒之城」。當時，日本社會出生率低下，上幼兒園的小孩變少了，人們開始反思兒童真正的需求。「統一規格的教室到底是不是正確的?拋開缺乏變化的單調建築，空間設計實際上需要傾注更多的想法，設計應該為了服務使用設施的孩子。」日比野拓說。
從那時起，26年來他們在日本新建或改造了460所幼兒園，獲得行業內外的認可，近幾年業務範圍推廣至海外。2017年，美國著名建築設計網站 Architizer創辦的獎項A+Awards幼兒園類別大獎，不久之前剛頒給了他們在大阪附近做的KM保育院改造項目。
這個同時兼備託兒所和幼兒園功能的機構，位於日本關西地區一個名叫「和泉」的小城。近些年來本地支柱產業為了獲得更加便宜的勞動力而紛紛把廠房轉移到海外，導致原本靠工業發展起來的經濟日益衰退。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建築師改建廢舊保育院時需要處理兩方面的問題，首先是通過空間設計改變孩子缺乏日常鍛鍊的現狀，其次是教育孩子認識本地歷史，將工業肌理的代表性元素引入幼兒學習的環境之中。
在有限的範圍裡怎樣增加小孩的活動空間?建築師決定把部分地面做得有起有伏，並讓不同空間彼此相互連通，這樣小孩就能連續不斷地跑動起來。建築物圍著中間的露天庭院，地面與屋頂以一個草坡連接。孩子手腳並用、稍微費點力氣就能爬到屋頂上去，也可以走樓梯下來。這些設計大大增加了他們的活動量，既有趣味也比較安全。
至於當地的工業歷史，設計師使用各種不同的材料製作出各種標識物，還有能掛在牆上的粘毯，孩子動手去摸、去玩的時候，自然就能體會到各種不同材料的質地。
「我現在做幼兒園的最高原則是，單純。」日比野拓對第一財經說，「十幾年前日本的幼兒園與中國現在的情況很相似，基本上都是五顏六色的，到處都畫著迪士尼卡通人物。可是，幼兒園並不是遊樂場，它是個教育場所，孩子去那裡是為了更好地成長。如果喜歡顏色，為什麼不畫畫或者種花呢?」
他很反感幼兒園常常見到的一些裝飾，濃烈的色彩、卡通形象、遊樂設施、假草坪假花，「幼兒園並不需要讓人一瞬間感到興奮起來，如果想要這種體驗就應該去遊樂園。」通常遊樂園在城市中的位置和作用都比較特殊，幼兒園則需要融入街區整體環境。從城市面貌的角度考慮，他也不認為醒目扎眼的標識會有助於街道建築協調。
曾經有遊樂園的業主委託日比野設計公司，要求使用儘量鮮豔的顏色、更大號的文字標語，這樣可以讓周圍來往的人注意到。「商店也是如此，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KFC，這是星巴克。但是幼兒園有必要做得這麼顯眼嗎?再醒目，父母也不會因此更願意把小孩送到這裡，而是考慮教育質量如何，如果送到這裡，孩子會不會健康成長。」
孩子在玩KM保育院的滑滑梯
KM保育院遊樂空間
讓孩子通過自然的變化正確認識世界
中國幼兒園多數還是十幾年前的樣子，可能因為大人對小孩有些刻板印象，認為他們幼稚、弱小、需要玩耍以及被保護。日比野拓不這麼覺得，「這完全是大人的想法錯了。你會帶小孩去海邊、山裡、河邊玩，那裡只有黃色沙子、藍色的水、綠色的樹，並沒有太多顏色孩子也能玩得很開心。」他說，「給小孩造個白房子，裡面放上彩筆，他們能夠根據自己的想法來創造圖案。所以完全沒必要事先就替他們做好。」
他從各個方面論證，為什麼小孩子待的地方不需要人們習以為常的那種風格。在他們之前的案例中，出現過許多讓人覺得新奇，但是仔細想想不無道理的設計。比如，2015年為熊本D1保育院做設計，在建築物中間特地留出一個露天窪地，平時是羽毛球、壘球場地，下雨後成為天然的積水坑，孩子可以毫無顧忌地在裡面踩水玩耍，到了冬天，甚至可以在上面潑水變成溜冰場。
再比如，他在埼玉為ST保育所設計了寬敞明亮的衛生間，大大的落地窗，有陽光能照射進來，這是為了避免陰冷角落的廁所使小孩產生恐懼心理。「做什麼事情都不能得到所有人的支持，100個人裡可能20個人會有反對意見。孩子也不大會對新設計明顯表達意見，有的也許最初不適應，但是慢慢就可以喜歡上。」
建築師對幼兒園的思考，一部分來自對大量幼兒成長過程的觀察，一部分來源於自己小時候的記憶。日比野拓曾經在一張自己三歲時的照片上，認出家裡的一把單人沙發椅。「木製扶手、織布椅面，就像是我們會在酒店房間裡看到的那樣，我直到今天都還記得那把椅子下面貼著的生產廠家標籤：刈谷木工。」他說，「大人甚至根本不知道這些，而我因為小時候常常鑽到椅子下面去玩，就會從兒童的視角發現很多東西。」
他還記得以前家裡有扇拉窗，在上面玩過很多次，後來還把它弄壞了。「小時候的記憶能這麼完整保留下來，本身就已經很寶貴，而且我還可以從成年人的角度來想想那個拉窗為什麼會被玩壞。」
因此，在幼兒園裡兒童最需要的並不是玩耍，而是體驗。在接觸各種事物、看著它們發生變化的過程中培養敏銳的感知與表達能力。「大自然的今天與昨天都不一樣，始終都在變化，這種變化會引起小孩兒的興趣。那種人造花，與自然的花朵一模一樣，不澆水也不會枯萎，可是如果放在幼兒園會誤導孩子，以為所有花朵都可以不澆水。這種東西就不應該出現，他們要通過自然的變化來正確地認識世界。」他說。
(圖片由日比野設計公司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