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y hungry，Stay foolish
這句賈伯斯最著名的名言，通行的翻譯是「求知若渴，虛懷若愚」，這不僅不靠譜，甚至有著常規道德範疇的曲解，容易被誤解為好學、謙虛的公認品質。這位非常重視文字美感的譯者完全忽略了賈伯斯的禪宗修煉旅程。
作為佛教徒的賈伯斯是從一本書開始接觸到這種東方哲學的。這本名為《禪者的初心》（英文書名：Zen Mind,Beginner’s Mind）的書告訴人們，禪者的心，應該始終是一顆初心，必須歸復自己無邊的初學者的心，不受各種習性的羈絆，只有這樣，才能忠於自己，同情眾生，並且切實修行。Stay hungry，stay foolish這句話可說正是「初心」的一種明了實用的說法。
《禪者的初心》是日本禪師鈴木俊隆為那些對佛學一竅不通的美國人寫的英文入門讀物。追源溯流，鈴木俊隆算是禪宗五家之一的曹洞宗在日本的傳人。1959年，鈴木俊隆禪師抵達美國，憑著六祖「人雖有南北，佛性無南北」一句話，立志教授全無佛學根基的美國人修習禪道，以弘揚佛法。《禪者的初心》由鈴木俊隆的美國弟子整理他坐禪時的演講輯錄，從坐禪的姿勢，談到色空觀，談到無，他教導人們關注當下，關注自己的本心，賈伯斯正是這一教導的優秀實踐者。
正如《禪者的初心》所說：「做任何事，其實都是在展示我們內心的天性。這是我們存在的惟一目的。」也許，賈伯斯終其一生，都是在實踐鈴木俊隆禪師的這句話。
禪宗的修習對賈伯斯的有著巨大的影響，在他的人生歷程中，不管是確定產品設計，還是公司戰略發展，甚至直面死亡的挑戰，賈伯斯一直都是在追隨他的心。下面就讓我們來看看賈伯斯是如何開始禪宗修習，以及賈伯斯的禪者初心是如何影響他，並通過他改變這個世界的。
賈伯斯與禪結緣
1972年賈伯斯高中畢業後，進入裡德學院，這是一所以自由精神及嬉皮士生活方式著稱的學校。他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如何在這所與眾不同的大學表現得與眾不同。於是他開始吸食毒品，研究東方神秘主義哲學。正是在這個時候，他讀到了鈴木俊隆寫的《禪者的初心》。賈伯斯還常去禪宗中心吃免費的素食，在大一這年他成為了嚴格的素食主義者。
但是賈伯斯不到一年就離開了學校。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麼，也不知道大學能如何幫我搞清楚自己的人生目標。但我卻在花著父母的畢生積蓄。所以我決定退學」。
1974年初，賈伯斯決定去印度進行一次精神之旅。「我迷上了自我啟蒙的想法，想要弄清楚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該怎樣融入這個世界。」幾個月後他從印度回來了，但並沒有找到他所追尋的靈魂導師。
這時，他在好友的介紹下去到離家不遠的洛斯阿爾託斯的禪宗中心靜坐冥想。在那裡他認識了來自日本的禪師乙川弘文。乙川弘文是1967年應鈴木俊隆邀請，從日本來到美國做他的助理，鈴木圓寂後，他在1971年來到洛斯阿爾託斯禪修中心。賈伯斯開始每天都和乙川弘文見面，每幾個月都會一起靜修、冥想。「與乙川弘文的碰面對我來說是一段意義非凡的經歷，我後來儘可能多地與他待在一起，」賈伯斯回憶說。
乙川弘文（Kobun Chino)：賈伯斯的靈魂導師
在創辦蘋果公司前，賈伯斯困惑於是去出家，還是留在美國開展事業時，他找到乙川弘文。賈伯斯後來說：「禪對我的生活一直有很深的影響。我曾經想過要去日本，到永平寺修行，但我的精神導師要我留在這兒。」比他大17歲的乙川弘文鼓勵他的學生按照本心生活。「真正的佛教徒並非一定要跑到深山野嶺裡坐禪。」
曹洞宗推崇百丈懷海禪師的禪門清規，把寺廟專門的念經坐禪，轉化為勞動和生活。鈴木俊隆則一直主張，作為美國的禪修團體，也應該仿效百丈禪師，找到適合美國的禪修生活方式。鈴木俊隆和乙川弘文甚至以為，修行已落入窠臼，只有在生活中參禪和悟禪，只有在參悟後投入生活，才堪稱是當代禪宗本色。
1985年，賈伯斯離開蘋果公司，創立了一個名叫NeXT的公司，還有今天著名的Pixar動畫公司。期間他在哈佛大學和一個優雅女人相識。這個女人叫勞倫娜鮑威爾，兩人都是素食主義者。這段歲月裡，賈伯斯繼續跟隨乙川弘文禪修，並請他擔當NeXT的導師角色。
1991年3月18日，賈伯斯和勞倫娜在在加州的優山美地公園舉行了佛教婚禮。這場婚禮的主持正是乙川弘文。舉行儀式的屋子裡焚著香，佛鐘敲響後，婚禮便開始了。
艾薩克森在《史蒂夫賈伯斯傳》這樣描寫道：「賈伯斯對佛教禪宗的信奉，絕不是心血來潮或一時衝動。他投入了他特有的那種激情，這些東西也在他的性格中根深蒂固。『史蒂夫是個十足的禪宗信徒，』好友科特基說，『禪宗對他的影響非常深。這一點你可以從他極簡主義的美學觀點和執著的個性上看出來。』佛教對直覺的強調也深深影響了賈伯斯。他後來說『我開始意識到，基於直覺的理解和意識，比抽象思維和邏輯分析更為重要。』」
禪是直覺、是直指人心的簡潔
禪帶給賈伯斯的是一種洞見本質的能力、對事物專注的能力、對簡潔的熱愛。「禪修磨鍊了他對直覺的欣賞能力，教他如何過濾掉任何分散精力或不必要的事忣，在他身上培養出了一種基於至簡主義的審美觀」，賈伯斯生前唯一授權傳記作者艾薩克森如是寫道。
賈伯斯終生保持了禪坐冥想的習慣。賈伯斯從不信任通過市場調查或集體討論最後拍板決定產品，他更多地依賴他個人的直覺。他的辦公室有兩百多平方米，裡面幾乎什麼都沒有。在決策新產品前，他會一個人呆在寬大的辦公室裡，地板中央放一隻坐墊，開始禪坐。他面前的地板上，呈半圓形擺放著幾款不同的樣品，等他結束靜坐睜開眼睛，他就憑直覺從中拿起一隻樣品，那就是蘋果即將推出新品。而他的基於冥想而來的產品選擇，一再被市場證明是明智正確的。當心定下來的時候，直覺會非常的清晰、敏銳。
賈伯斯相信通過內心的明悟，能夠找到一條終極的產品之道。「禪學重視經驗，不重視智慧。我開始注意到比知覺及意識更高的層次——直覺和頓悟，這與禪的基本理念極為相近」。「我跟著我的直覺和好奇心走，遇到的很多東西，此後被證明是無價之寶。」這是賈伯斯1983年的講話，可見，賈伯斯對禪當時已有較深的體悟了。
禪要求人們放棄已有的知識和邏輯，用源自內心的感悟去解決問題。所以，禪是一種方法，不是儘可能多地積累知識，而是通過提升覺知力來獲得「證明一切事物的真如實相的智慧」。
圖：賈伯斯用禪宗的雙跌跏坐展示蘋果電腦
對賈伯斯有過深入研究的周鴻禕認為，賈伯斯一直在做減法，「我想賈伯斯在做產品上有一種哲學的高度，他真的能夠依照直覺做取捨。」事實的確如此，賈伯斯簡化著自己的生活（他鍾愛的黑色毛衣、體恤衫和一條藍色牛仔褲的裝扮，從來不過夜生活），也簡化著自己的產品：只生產偉大的產品。
縱觀賈伯斯重回蘋果之後推出的一系列產品，iPod、iPhone、iMac、iPad等，共同的也是最鮮明的一個特點，就是簡約。最直觀的外觀、最簡單的操控方式、最直指人心的功能設計。
傑伊?埃利奧特便說，賈伯斯「一次又一次地證明了，他了解消費者需要什麼。偏離這一點時，他就會陷入困境。只要他堅持自己的直覺，無論面臨多大的挑戰，他總能獨佔鰲頭」。他把這歸之於賈伯斯的靈性的直覺。
禪是寧靜與和諧
在事業上，賈伯斯曾製造了無數的敵人。在蘋果公司，除現任CEO蒂姆?庫克之外，歷任CEO都是他的敵人。蘋果歷史上有五位CEO，沒有一位在蘋果善終。他們離開時，都公開批評蘋果的文化和賈伯斯的管理風格。
1985年，賈伯斯從事業頂峰跌落，被逐出蘋果公司，從此開始了十年的「荒原體驗」。賈伯斯面臨著巨大的考驗，他開始反思並意識到自己需要做出改變，於是他又從禪中尋找力量，試圖緩和自己與世界的緊張關係。這段經歷，在他後來的講述中，讓他重新找回了「初心」：「我當時沒有覺察，但是事後證明，從蘋果公司被炒是我這輩子發生的最棒的事情。因為，對任何事情都不會那麼特別看重，這讓我覺得如此自由。」
1996年，賈伯斯遊說蘋果公司的CEO阿梅裡奧買下NeXT公司，一起抗衡微軟。後來，董事會請賈伯斯回到蘋果。禪學的修煉，對於賈伯斯的人生啟發很大，使他的領導角色越發具有智慧的光芒。蘋果公司內部員工對媒體說：「從前那個剛愎自用的賈伯斯不見了，現在他是一個溫情主義者。」
賈伯斯重回蘋果後，出招解決和微軟的糾紛，體現了他的更加成熟的禪者風範。當時蘋果公司上下被負面消息打壓得抬不起頭，正在和這個行業最強大的競爭對手微軟打著一場已長達十年的官司。並且，微軟作為行業巨頭用一場曠日持久的智慧財產權官司，阻住了蘋果公司的去路。
賈伯斯和蓋茨交談之後，雙方達成協議：微軟出資1.5億美元給蘋果，蘋果終止這場官司並且在Macintosh中安裝IE和OFFICE。賈伯斯當眾宣布改變「要拯救蘋果，必須打敗微軟」的觀念，開始了強強合作。這種逆天的手段，讓蘋果迅速穩住了局面，化解了IT業巨頭間的內耗，為後續蘋果的復興和繼起徹底鬆綁。
禪修講求和諧，即主張身與心、個人與社會，物質與精神層面沒有根本的二元對立。思維得法會達到和合萬物的境界，會產生一種神奇的力量。逆與順的轉化看上去僅在一念之間。賈伯斯真的已經脫胎換骨——1985年那個賈伯斯是徹頭徹尾的硬磕派，必定會選擇和微軟血戰到底直到魚死網破而後快，而如今賈伯斯讓人感到了篤定沉穩和處變不驚的禪者風範。
禪是了悟生命本質的修煉
2004年賈伯斯被確診患上胰腺癌，醫生宣布他只有3至6個月的生命，但他在手術後一次又一次出現在蘋果產品發布會上。直到七年後這位傳奇人物才和世人告別。
病痛是一種磨難，病痛也令賈伯斯更加洞明世事，超然物外。他說，「疾病像一種人生責難，不由得人不思考。」賈伯斯動容地說道，「記住自己隨時都會死掉……你已經一無所有了，沒有理由不去追隨你的心靈。」
面對死亡，賈伯斯卻從禪宗中得到頓悟：「死亡就是生命中最好的一個發明。它它推進生命的變遷，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並在史丹福大學畢業典禮的那場著名演說中告誡年輕人：「你們的時間很有限，所以不要為別人而活。不要被教條所限，不要活在別人的觀念裡。不要讓別人的意見左右自己內心的聲音。還有最重要的是，你要有勇氣去聽從你直覺和心靈的指示——它們在某種程度上知道你想要成為什麼樣子，所有其他的事情都是次要的。」
賈伯斯曾經給比爾蓋茨的評價，可能會幫助我們有所理解。賈伯斯說：「如果他拜過佛，他就完全會是個更有想法的人。」
禪改變了賈伯斯，而賈伯斯則通過禪改變了世界。
原標題：禪者的初心：賈伯斯與佛教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