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內卷」和標準化人生
最近關於內卷的議論實在是太多。
什麼是內卷?
經濟學裡有個術語叫「存量博弈」。
「存量博弈」約等於「內卷」。
「內卷」是指一種不能從外部取得資源、以犧牲一部分人利益為基礎的、持續性內耗的競爭狀態。
比如中高考、比如996,比如奮鬥逼。
伴隨著內卷的,是簡單的、低效的、重複性的單一勞動形式。
比如報表抗疫、比如材料主義、比如痕跡主義。
這種內卷,在基層,是非常普遍的。
網上關於引起內卷的原因解釋很多。
我粗淺的認為,把我們捲入內卷的,往往關於是標準化的人生定義。
「別人家的娃—985大學」是一種;
「學霸—體制內—穩定人生」是一種;
「當上CEO,迎娶白富美」是一種;
「工作—買房—結婚—生娃」是一種;
離我最近的,評聘職稱,也是一種;
……
關於主流的「人生贏家」說法,大多都算標準化的人生定義。
拿我自己來說,我尊敬的長輩今年兩次諄諄叮囑,讓我對體制多一些順從。
我當然明白,她是想我在以鼓勵「順從、聽話」為主的大眾文化之中,為自己的職業發展多爭取一些空間和自由。
另一位我非常尊敬的長輩也曾幾次三番委婉地表達,「聽話」是體制內巨大的文化慣性,不容置疑。
我能感受到他們對我的溫柔。但我害怕被體制「內卷」,更重要的是,人往往拒絕不了來自內心深處的熱情。
這種熱情,大多時候,是無名的。
巨大的生命熱情
千年前,曹孟德有詩句: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詩句裡儘是尋找歸路不得的孤獨和生命本質巨大的荒涼感。
這樣的感受,跨越千百年,被後人反覆吟誦。
宋朝的蘇東坡也寫過類似的詞: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當生命的巨大熱情遇到現世的阻力,產生巨大的衝突。在巨大的熱情和巨大的絕望之間,身處其中的人們,如何自處?
晚唐詩人李商隱有一首《無題》,裡面寫到巨大的生命熱情: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我始終認為,這是我讀過所有的詩句、詞、小說中,對生命熱情最好的註解。春蠶到死和蠟炬成灰都是自我完成的形式。詩人用一種極端的象徵手法,把生命的巨大熱情展現出來。
詩人本質上想寫的是對自己生命的眷戀。他是對自己生命最大的眷戀者,因為這種眷戀,他在愛其他人之前,先愛自己的生命狀態。他有對自己的一種悲憫在裡面。這樣巨大的悲憫,燃燒起了他的整個生命熱情。
生命的本質是什麼?是把懷揣的巨大的生命熱情燃燒殆盡,用以對抗生命最本質的巨大的荒涼。
象徵派小說家王爾德寫過有名的《夜鶯與玫瑰》。有一個大學生愛上了一個女孩,那個女孩要他送一些盛放的紅玫瑰給自己,才答應和他跳舞。可是大學生的花園裡一朵玫瑰也沒有,他哭了起來。哭聲被一隻夜鶯聽到了,它感受到了這個青年男子內心的愛和落寞,決定為他完成這個心願。於是,它把自己的心口貼在玫瑰樹的刺上開始唱歌,鮮血灌注進樹的「血管」,一夜之間,紅玫瑰的花瓣次第開放。第二天,大學生在窗外看到了一朵盛放的紅玫瑰,但他沒有看到地下有一隻夜鶯的屍體。
這是典型的象徵主義文學。
裡面的夜鶯,是王爾德的自喻。
他想要講的,也是關於生命巨大的自我完成的熱情。
這種熱情很奇怪,有著華麗與幻滅,有悲哀和悲情。但沒有目的。甚至,沒有被看見。
但這並不阻礙生命自我完成的巨大熱情。
夜鶯把心臟貼在玫瑰刺上叫出來的聲音,人是不忍心去聽的,因為知道生命最大的自苦,才會換來最美的東西出現。
紅玫瑰、絲綢和通宵的光亮,最後跟夜鶯、春蠶和蠟燭都沒有關係。
但是他們還是要去完成,這是他們對自己生命的一個完成,所以,他們的孤獨、蒼涼和美麗都是他們自己的,與他人無關。
這就是難以解釋的巨大的生命熱情。
很遺憾,這樣的生命熱情,在我們的傳統文化中是不被鼓勵的。並且跟傳統文化有著巨大的疏離感。
儒家講究入世,講究現世的功名。
講究功和名的標準,很容易造就了人生的標準化。卻很難喚醒內心深處巨大的生命熱情。
我不是說標準化的人生有什麼不好。我想說的是,生命的存在,不止一種可能。
你用巨大的熱情去完成人生贏家的路程,固然很好。
你用巨大的熱情去完成一件不容易被看見的,非常私人的事情也很好。
內卷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我們都在一條跑道上,邊上還有無數直著脖子,揮舞著旗子的人,拼了命似的,要把偶爾偏離跑道的人們喊回去。
跑偏了,就偏了吧。
一萬個人眼中有一萬個哈姆雷特。
一萬個人心中也有一萬種關於自我實現的巨大熱情。
「人生贏家」只是其中萬千選擇中的一種。
生命熱情,說到底,是自我、非常隱秘的。孤獨也好,蒼涼也罷,那終究是私情部分。與旁人無關。
在跑道上跑偏了的那部分人,更值得鼓掌。
因為他們在巨大的文化慣性中,發現了自己內心的熱情。
當你開始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懷揣著什麼樣地生命熱情,才會開始對生命產生悲憫。
這種悲憫,會幫助他們脫離被裹挾著的「內卷」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