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2年,哥倫布發現並踏上了美洲大陸,用帶有天花病毒的毯子徵服了這片大陸。牛頓說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美洲土著也熱情的送上了當地特產——「梅毒」。1493年,哥倫布和他的水手們滿載著黃金、香料和美洲特產,英雄一般回到了當時屬於西班牙的西西里島。當揣滿黃金的英雄與熱情的西班牙女郎碰撞到一起時,梅毒爆發了。
(哥倫布陳情女王)
病毒迅速擴散到了整個西西里和附近的那不勒斯。恰逢1494年,一路向西的法國國王查理八世向努力東進的西班牙宣戰,查理八世揮軍進佔那不勒斯,梅毒最先在隨軍妓營中爆發,隨後傳遍全軍,軍隊戰鬥力急劇下降,雙方被迫休戰,法軍撤回國內,史稱「梅毒戰爭」。當時查理八世的法軍中,除法國人外,還有大量的德國人、瑞士人、英國人、匈牙利人、波蘭人甚至西班牙人,戰爭結束後僱傭兵返鄉回國,梅毒隨之傳遍了整個歐洲,又衝出歐洲走向世界。1495年,法國、德國、瑞士最先爆發,1496年荷蘭和希臘爆發,1497年英格蘭和蘇格蘭爆發,1499年匈牙利、波蘭和俄國爆發,同年通過恆河入海口傳遍印度和東南亞,1505年傳入了中國和日本。有意思的是,此時正是從1370年既開始實施嚴格禁海令「片板不許下海」的明朝,但仍然沒有躲過梅毒的侵襲。畢竟繁衍與呼吸、吃喝三種行為共同構成了人類生存的基本要素,而梅毒恰好與其中之一掛了鉤。彼時的歐洲剛剛度過黑死病肆虐、死亡了2500萬人的中世紀,進入大航海時代準備過幾天好日子,突然爆發的梅毒讓所有人都慌了手腳。遇到這種事情時,人類的第一反應出奇的一致,甩鍋!法國把這種病稱為「西班牙病」和「那不勒斯病」,德國與波蘭則稱之「法國病」,俄國人稱之「波蘭病」,土耳其人稱之「基督病」,印度人稱之「葡萄牙病」,中國人稱之「廣東瘡」,日本人最壞,稱之「中國病」。在一輪互相栽贓的詞條大戰後,直到1530年,歐洲人才統一用義大利醫生弗拉卡斯託羅寫的長詩《論梅毒或法國病》中的主人公的名字,將此病命名為「Syphilis」(西非盧斯);明朝嘉靖年間的俞弁在他的《續醫說》中將其命名為「楊梅瘡」,後明代陳司成編著《黴瘡秘錄》,幾經演變後稱為「梅毒」。
(丟勒——身患法國病的人)
梅毒在最開始傳播的時候屬於急性、惡性傳染病,患者全身長滿惡性膿包,而後崩潰破爛,只需幾個月就會致人死亡。但到了1550年時,梅毒逐漸從急性傳染病轉為了慢性傳染病。這種變化是符合生物生存規律的,病毒入侵人體的目的是為了自身的繁衍生存,快速致死只會與宿主同歸於盡,只有長期潛伏才有利於種群的生存。人對於疾病的反應也是基於此種規律的反向應用,一般人潛意識裡會以「傳染率」、「致病率」、「致死率」三個維度綜合判斷疾病的危險性。譬如某位朋友說他得了癌症,你會感到難過並去探望和祝福,因為癌症作為自身細胞變異性疾病,致死率雖然極高,但傳染率為零;如某位朋友說他得了感冒,你會毫不在意,只是禮貌性囑咐他多喝熱水、臥床休息,因為感冒病毒的傳染率雖然極高,但致病率較低,(直接)致死率幾乎為零。梅毒雖然轉為了慢性傳染病,潛伏期可以達到3-15年,但致死率仍然極高。潛伏期後的三期梅毒,患者的表面和臟器都會長出腫瘤,骨骼疏鬆至無法正常行走,面部及全身皮膚發灰紫色並潰爛甚至失去鼻子,入侵神經導致腦膜炎、癲癇、痴呆、發瘋,入侵心血管導致主動脈炎、瘤等直至死亡。如果還是沒有直觀感覺,可以去玩一下《植物大戰殭屍》,據說西方殭屍的形象靈感即來自梅毒,吸血鬼形象靈感則來自狂犬病。
在保持較高致死率且傳播途徑單一的情況下,梅毒仍然保持較高的傳播率並肆虐了400多年時間,受害者中不乏我們熟知的名人:貝多芬,舒伯特,莫泊桑,梵谷,高更,尼採,英王亨利八世,沙皇伊凡雷帝,同治皇帝,林肯,甘地和弗拉基米爾等等耳熟能詳的歷史人物。被感染的名人、天才如此之多,以至於有人認為梅毒能夠「刺激天才」,不知梵谷先生享譽世界的抽象畫作品是源於藝術家的靈感,還是由於三期梅毒患者眼中的世界與我們不同?
對於人類而言,梅毒是黑死病之後的又一次生物災難,哪裡有災難,哪裡就有……騙子。自梅毒臨世之後,各種打著三代老*醫、專治花柳病名頭的騙子就層出不窮,哪裡爆發哪裡有,各種不知名目的木頭、根莖、花葉輪番上陣,例如弗朗西斯科的「俞創木療法」,而神棍會讓有錢有勢的患者與處女發生關係,把「疾病引出去」。再後來的花樣日漸翻新,包括中西方都曾使用過的水銀加砒霜對患者進行高溫蒸燻、口服水銀,後來又改為使用碘化鉀,前者可以讓患者在死於梅毒之前先死於汞中毒,後者可以先死於碘中毒,這些收費高昂的治療方式如果不算詐騙,最多也只能算是古代的安樂死。
真正的轉機出現在1928年,英國細菌學家亞歷山大·弗萊明因為一次失誤而發明了改變歷史的青黴素,它不僅幫助盟軍打贏了二戰,也幫助人類治癒了梅毒(治癒,不是消滅),特別是1941年培育出高產菌株、實現青黴素批量化生產後,人類發現困擾自身400多年的隱疾不再是個問題,好像又可以浪起來了,歐美自1960年代開始了第二次「性解放運動」(第一次是文藝復興),儘管很多時候官方文件將這個運動解釋為「性別解放」,但當年的運動口號可是貨真價實的:
在近20年的運動中,青黴素保護他們免受梅毒的傷害,後來,他們得了愛滋!
比較另類的是,青黴素的發明和應用不僅沒有擋住騙子的財源,反而讓他們比以前賺的更多了。上世紀90年代,國內大街小巷的電線桿上大多貼著這樣的宣傳:
我們那個年代的江湖兒女如果打賭輸了,最嚴重的懲罰是對著鬧市區的電線桿上的小廣告大喊一聲:「我的病有救了」。以20年前的物價標準,這樣的「進口一針」也要1萬元起,但治療梅毒時,裡面的藥只是青黴素而已。這麼簡單的騙術又是如何成功的呢?想來無外乎兩點,一是患者的羞恥。梅毒的傳播方式,使患者承受著極低的道德評價,一旦被眾人知曉就會導致「社會性死亡」,而江湖遊醫更有利於患者保守秘密;二是患者的恐懼。極度恐懼會導致過度防衛,對疾病和死亡的恐懼使他們不肯相信,一個花300元才能染上的疾病,怎麼可能花30元就能治好?高價和神秘治癒的不是疾病,而是恐懼。就像如果某個人得了蛇盤瘡,醫生告訴他回家休息,兩周自愈,他一定不肯相信。這時來一個神棍,嚇唬他只要瘡圍成一圈、「蛇扣頭」了會死,就可以輕鬆的把一大堆有著高大尚名頭的丸散膏丹作為靈丹妙藥高價賣給他。兩周後痊癒了,他必然感謝神棍,而把醫生叱為庸醫。世間的事就是如此,越簡單的道理、邏輯越有用,但往往越沒人願意相信,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高成本化,才符合人性。
隔壁的老王說:人吶,身上的梅毒易去,心中的梅毒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