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毒之所以被低估,在於個人得病後的保密、誤診與死亡證明沒有載明。雖然,在1943年青黴素被使用之前,許多知名人士都曾受到梅毒感染,但是,今天大部分的歷史學家只記得其中一小部分知名的患者。
也許是無意的,也許是惡意的,許多人都被貼上梅毒的標籤,但往往沒有什麼實證。20世紀初期,認為梅毒來自伊斯帕尼奧拉的伊萬· 布洛克發表了一篇文章,認為叔本華在1813年受到了感染 ,因而開始了他的悲觀主義。小羅斯福總統第一次競選時,有人惡意中傷他患有梅毒;當他過世時,卻沒有驗屍,於是謠言再度流傳。在《愛因斯坦的女兒》一書中,作者米歇爾· 扎克海姆提到愛因斯坦也許將梅毒傳染給了他的第一任妻子塞爾維亞人米列娃· 馬瑞克,但卻沒有多做評論。
疑似(或已知)梅毒患者包括前烏幹達總統阿明、達爾文、多尼採蒂、陀斯妥也夫斯基、丟勒、列寧、梅裡韋瑟· 劉易斯、莫扎特、拿破崙、帕格尼尼、愛倫· 坡、拉伯雷、史達林、託爾斯泰以及伍德羅· 威爾遜總統。
梅毒病患的名單,包括了國王、王后、皇帝、教宗、主教、崇高的藝術家以及邪惡的罪犯。沃爾西主教被指控在亨利八世的耳邊吹氣,而將梅毒傳染給他。血腥瑪莉有有先天性梅毒的跡象。優雅地生活於咖啡館與妓院的畫家羅特列克,35歲時因麻痺死於療養院。
下列小故事的主角是若干知名的梅毒患者。
恐怖伊凡(1530—1584)
俄羅斯的伊凡四世是最殘忍的梅毒患者之一,人稱「恐怖伊凡」。伊凡23歲時生了一場重病,發著高燒,這也許是他梅毒症狀的開始。後來,他在臥室裡從冒著泡泡的大鍋中吸取大量的水銀。
在他主政時期,他的敵人被鞭打、吊死、燒死,或受到其他各式的肢體傷殘。傳聞諾夫哥羅城謀叛,為了報復,數千人被鞭打致死、在小火裡被燒烤,並被推進冰裡。一群忠實的軍人跟隨著他,人稱「奧波奇尼基」,他們身著黑衣,騎著黑馬,蹂躪鄉野。伊凡放任這些人殘虐百姓,舉行強暴與拷打的儀式。
影視劇中的伊凡四世
在一次爭吵中,伊凡刺死了兒子,爭吵的原因是伊凡出手打老婆,導致老婆流產。伊凡一生娶了8個老婆,當他在新婚之夜,發現第7任老婆瑪莉亞不是處女時,第二天就把她淹死了。
伊凡最後死於中風,那時他正準備下西洋棋。過世前的一段日子,他甚至無法入睡,變得很恐怖,他還撫摸著自己收藏的珠寶,聲稱它們有治病的威力。
戈雅(1746—1828)
46歲時,西班牙油畫家戈雅被疾病纏身數月之久,導致耳鳴、耳聾、失明、失去方向感、腹部不適、衰弱以及精神抑鬱。
戈雅是在旅途上染病的,當時因為病得太重以致無法繼續旅程,於是他停下,住在友人夕巴斯汀· 馬提涅茲的家中,因腹絞痛而纏綿病榻兩個月。馬提涅茲說,因為頭痛,戈雅不能寫字,「所有的毛病都在頭」。戈雅失去胃口,而且因為昏眩無法上下樓梯,情緒也極不正常,常常有「胡言亂語的幽默,我都無法忍受」。
戈雅得病之後,以前感情豐富的明亮色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風格,主題都是些精神錯亂或巫術魔法之類,例如有些畫的名稱是《睡眠所產生的怪物》以及《老婦與骷髏的進食》。
戈雅作品
1819年,戈雅又生了一場重病。1825年,他患有泌尿上的問題,3位醫生發現戈雅的膀胱麻痺並且變硬。戈雅死于波爾多,享年82歲。
《是什麼讓戈雅痛苦?》一文的作者指出,雖然一些早期的調查者懷疑戈雅患有梅毒,但也認為診斷可能有問題,因為戈雅在得病之後,又活了36年,而且一直很有創作力。可是也有人認為,從梅毒的發展進程來看,40年並不稀奇;而比較不尋常的是,戈雅得病時間略晚。戈雅患病的其他原因包括:鉛或奎寧中毒、瘧疾、麻疹、小柳原田症候群、柯剛氏病、腦膜炎、腦炎以及大細胞動脈炎。
海涅(1797—1856)
德國詩人海涅的脊髓癆症狀始於1837年,眼睛劇烈疼痛,但直到1849年才被匈牙利醫生診斷出來,並開始治療。 他被克利奇利列為「患有神經系統梅毒最傑出的5個人」之一,他身體上的衰敗,也被克利奇利用抒情詩表達出來:
我只是煤渣,
只不過是麻煩、垃圾、腐爛的火種,
失去了出生時的形體,
腐朽而終歸於塵土。
海涅曾說,麻痺有如鐵線綁在胸腔之上,因左眼失去視力,他得用手指撐開掉下的眼瞼才能看東西,無知覺的唇無法感受到妻子的吻,食物吃起來有如塵土,腿也像棉花般無力。他自修醫學書籍,開玩笑說要在天堂教愚蠢的醫生們如何醫治脊髓的疾病。威廉· 夏普的自傳生動地描述了海涅的情形:「一直的發燒,燒焦了他的血管,活生生地掐住他的肌肉,尚未出現的痛苦已佔據毀壞的神經。」
海涅病中聽妻子朗讀自己的作品
當海涅的詩被翻成日文時,他抱怨這遠播的名聲對他已不重要,因為他的現況是如此可悲。「當熱情的年輕人與女士為我的大理石半身像加上桂冠,但同時,一名老護士正用她枯萎的手在我的耳後把斑蟊捏死,這一切對我又有何益?當玫瑰盛開,而在我陰鬱的獨居臥房裡,我什麼都聞不到,聞到的只是熱毛巾上的香水味,這一切又有何益?」
在他臨終之時,有人問他是否已與上帝講和,海涅回答道,你不用擔心,上帝會原諒我,那是他的責任。
海涅下面所寫的詩,曾被舒曼譜成樂曲:
瘋狂在我的靈魂中翻攪,我的心又病又痛,
血從眼中淌下,從身體奔流而出,
熱血記錄著我所受的苦難。
馬奈(1832—1883)
奧古斯都· 馬奈的脊髓癆使他不良於行,便以為自己患有風溼病。他兒子愛德華· 馬奈在畫《奧古斯都· 馬奈先生與夫人的畫像》時,奧古斯都的身體已部分癱瘓。
和父親一樣,愛德華· 馬奈後來也患上了脊髓癆。1878年,他的左腿開始疼痛,然後不良於行,開始用拐杖。當時巴黎的報紙刊登消息,說是馬奈生病了,馬奈要他們重發聲明,說他的跛行只是因為足踝扭傷;他的秘密因而得以保全。
馬奈代表作《吹笛子的男孩》
馬奈死於截肢,他的腿因為麥角症而生壞疽,病毒是一種在黑麥以及其他穀物上生長的真菌,會使肌肉組織變得平滑。他的醫生曾警告他不要過度使用雙腿,到了8月14日,馬奈的腿變黑,5天後,他在自家的畫室把腿截掉。在混亂之中,他把腿丟到壁爐裡,馬奈死時非常痛苦而且精神錯亂。
倫道夫· 邱吉爾(1849—1895)
下面這個故事也許有些誇張,是關於倫道夫·邱吉爾爵士染病的經驗。據他的朋 友弗蘭克· 阿里斯說,一夜酒後,倫 道夫在一個奇怪的房間醒來,他看到一綹髒亂的灰發躺在自己身旁的枕頭上。 他被嚇壞了,同床的是一位老婦 。 他把身上所有的錢都丟在床上,恐懼地落荒而逃。 三個星期後,他發現有梅毒瘡,開始接受水銀治療。
羅伯特· 格林布萊特這樣描寫溫斯頓· 邱吉爾的父親:「倫道夫爵士的垮臺,不是因為善變的政治風向改變,而是狡詐的螺旋體毀滅了一個大膽而有天賦的靈魂,在他的工作尚未完成之際,就毀滅了他的生活。」
英國前首相溫斯頓· 邱吉爾的父母,倫道夫和珍妮
倫道夫於1874年當選議員,進入國會,服務了20年,然後患上許多症狀—— 「腦脊髓梅毒的症候,包括失去心智的機敏、頭疼一再復發、易怒; 脊髓癆的症候則包括陽痿、閉尿……夏爾科氏關節、步履蹣跚、運動失調、腳步沉重; 以及潛伏的全身性癱瘓症狀,如個性改變、判斷力降低、說話困難、痴呆導致的全面性失能。 」 倫道夫同時會暈眩、手部麻木、耳聾加劇、說話不清楚,書寫也變得顫抖。
作為一個暴躁的國會議員,倫道夫爵士原本應該既聰明又邪惡,是少數梅毒患者在生前病情即為大眾所知。他在國會的演說變得令人尷尬:「當倫道夫站起來……他的臉顯得早衰,手在顫抖,從第一句開始,演講就變得斷章取義,令人難以理解,國會議員都逃到大廳上……倫道夫的臉變得可怕瘋狂。」
更多有關倫道夫病情惡化的消息,來自於她的太太珍妮,她陪伴倫道夫去世界各地旅行。她真是非常勇敢,因為倫道夫的瘋狂行徑正逐漸增加。有一次,倫道夫在火車包廂中用槍威脅珍妮,是她解除了倫道夫的武裝。當倫道夫進行瘋狂大採購時,珍妮小心地跟在他後面,把他所買的東西退還。他們在旅行時還帶著一口鉛棺材,因為醫生覺得倫道夫可能隨時會過世。
都德(1840—1897)
小說以及短篇故事作家都德有一本日記,詳細地記敘他患有脊髓癆的巨大痛苦,以及在19世紀的溫泉浴場一個可怕的治療過程。朱利安· 邦尼在寫《福樓拜的鸚鵡》時,找尋過梅毒的資料,他發現了都德長路漫漫的痛苦過程,也曾私自計劃將之翻譯出來。
法國文學家都德《最後一課》插圖
都德的梅毒是被一位上流階層的女士傳染的,她是法院的速記員。都德44歲時第一次出現脊髓癆的跡象,生病13年後過世。他將閃電般的痛苦形容得很生動:「火焰凌厲地點燃我的軀體……拉扯著人體上的弦,調整樂器……人體痛苦的管弦樂……燃煤的火舌,尖銳有如針刺。」都德覺得自己有如變形的女神,漸漸變為樹,變為石頭。 「…… 所受的苦痛,沒有字眼可以形容,只能吶喊。 」 染病之後的都德身體麻木,他對自己的步履蹣跚感到羞愧,且因為胃部不適,幾乎每天嘔吐。
都德有一位著名的醫生朋友馬丁· 夏爾科,他也是弗洛伊德的老師之一,還是夏爾科氏關節的發現者,在1874年第一個說明脊髓癆對胃部所造成的傷害。夏爾科診斷出都德患有脊髓癆,另一醫生卻沒有發現,反而送他去溫泉浴場進行在俄國採用過的實驗性牽引式療法。都德先是被吊在天花板的鉤子子上達數分鐘,然後下顎被懸掛達60秒。埃德蒙· 龔古爾看到此一景象,覺得不可思議:「真像是戈雅。」
因為陰囊腫大,都德曾在1884年求診阿爾佛雷德· 富尼耶,這已是富尼耶發現脊髓癆與梅毒感染之間的關係8年之後。此次拜訪瞞著都德夫人,隨後都德動了手術,並接受碘化物的治療。夏爾科證實了都德的情況很嚴重,都德說:「與夏爾科長談之後,與我想的差不多,我終生不愈。」到最後,因為實在太痛苦,只有大量的藥劑可以讓都德不尖叫。
小說家馬塞爾· 普魯斯特目睹了朋友10年來的痛苦,他發現都德被疾病所提煉,甚至淨化:「我看到這位英俊的病人因苦痛而美化,這位詩人把痛苦變為詩歌,就像鐵因為接近磁石而產生磁化,這位詩人將自己抽離,完全奉獻給我們,全神投入我的未來,以及其他朋友的未來,讓我們神魂顛倒,讚美快樂與愛。」
普魯斯特(前)與都德(右)、羅伯特·德弗萊爾的合照
阿爾蒂爾· 蘭波(1854—1891)
蘭波在19歲時寫了最後一首詩,如果傳記作家史塔基說得沒錯,蘭波是在1887年才得梅毒,那麼,蘭波是作品未受梅毒影響的詩人。
蘭波
當時,蘭波到索馬利亞沙漠和哈拉雷旅行,因為「不夠小心或是因為比別人不幸」感染了梅毒。在哈拉類時,由於嘴巴裡有潰瘍傷口,蘭波小心地不使用別人用過的器皿。1891年4月,因為膝蓋上的腫瘤,蘭波被以擔架抬離哈拉雷,他歷經內部器官漸進式癱瘓,還有不良於行。他曾想使右手臂再度恢復生機,但是失敗了。11月,他住進醫院,1891年11月10日,蘭波去世。
雨果· 沃爾夫(1860—1903)
1897年9月19日,雨果· 沃爾夫嚇壞了他的朋友,因為他妄想自己是維也納歌劇院的總監。朋友了解到,雨果出了大問題,他們騙雨果要去劇院籤約,結果把他帶到了精神病院。雨果在那兒還是有妄想,不時以為自己是可以呼風喚雨的丘比特,或是精神病院院長,他正計劃要治療尼採。
奧地利作曲家雨果·沃爾夫
雨果後來因為情況大有改善而出院,但是無法再工作。「最微小的心智工作都讓我感到疲倦,我想疾病戰勝了我,我不能讀、不能作曲、不能想;換言之,我茫然無所從。」
1897年10月,他投河,但不是真的要自殺,又遊回了岸上。後來他去了另一家精神病院,情況好的時候可以彈琴,但其他時候,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誰,連朋友拜訪時,也叫不出對方的名字。 1901年8月,雨果被幽禁在像籠子一樣的床 上,直到1903年2月22日過世為止。 在一場嘉年華中,雨果的遺體被抬過維也納的街道,埋在貝多芬與舒伯特附近。
一些音樂理論家追蹤過雨果1877-1888年最重要的作品中的痛苦聲音,以便找出他何時被感染。埃內斯特· 紐曼認為音樂形式中最偉大的大師不是貝多芬,也不是華格納,而是雨果·沃爾夫。也許這項推崇足以解釋為什麼在1906年當紐曼介紹到雨果的生平時,只有提及他進行性癱瘓與腦部疾病,卻未提及他所知雨果的真實情況,也就是梅毒。 根據馬勒的妻子愛爾瑪· 馬勒的說法,雨果17歲時在妓院受到感染,當時,他的鋼琴家朋友亞德伯為了酬謝而送他禮物,就是與一位年輕女人共度一夜,雨果後來將這可憐的禮物帶回了家,不過,他的創傷始終沒有痊癒。
阿爾· 卡彭(1899—1947)
為阿爾· 卡彭寫傳記的羅倫斯· 博格林認為,他是得了梅毒之後才成為幫派分子的。年輕時的阿爾安靜而內向,後來變為兇殘的阿爾。「我們所記得的阿爾是疾病的產物,疾病讓他的個性變得誇大。梅毒讓阿爾草菅人命。」 在他麻痺性痴呆以前,喪失了判斷能力,「幼稚而不顧一切」地豪賭。
在獄中,這位40886號囚犯接受鉍的治療。出獄後,他成為約翰· 霍普金斯醫院著名梅毒專家約瑟夫· 摩爾的病人,因為不喜歡有此惡名昭彰的病人在醫院中,摩爾要求阿爾另取別名。這是摩爾向他朋友孟肯透露的消息。另外,根據孟肯所述,阿爾的妻子梅伊沒有染病,是因為阿爾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已染病。
美國黑手黨頭目阿爾· 卡彭,他的犯罪史曾改編為多部好萊塢電影
阿爾在亞特蘭大獄中開始出現麻痺性痴呆的症狀,1937年被轉往亞卡拉,出現抽搐現象,他接受了瘧疾治療,但在9次寒戰之後,抽搐又發作,遂放棄這種治療。出獄後,阿爾前往巴爾的摩找摩爾醫生診治,摩爾再次施以瘧疾治療,阿爾的妻子梅伊了解很多幫派手法,她以為瘧疾療法是要害死他。最後,阿爾接受了青黴素的治療,但為時已晚,沒有多大作用。
阿爾是一個冷靜的病人,一般時候看起來很正常——除了有時會妄想自己很偉大,有一家工廠,有2.5萬名員工。阿爾在巴爾的摩接受4個月的治療後回到佛羅裡達。在與大家玩撲克牌時,如果他輸的話會叫對手把他給斃了,此時大家都會笑,他們當然不會當真。
本文節選自
《天才、狂人與梅毒》
作者: 德博拉·海登
譯者:李振昌
出版社: 江西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