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姥爺
小時候,我就很好奇,為啥別的小朋友都是叫外公外婆,我卻是喊姥姥姥爺。後來才知道,因為我的姥姥是河北邯鄲人,湖北隨縣的姥爺就讓我們按照北方人的習慣喊,就是姥姥姥爺。隨著姥姥北方的習慣叫,或許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姥爺對姥姥相敬如賓的愛情體現吧。
我的姥姥姥爺是校園戀,一起走過了70餘年,倆人一起學醫,一起讀書,然後一起留校,一起從醫,一起從住院醫生做到了副主治醫生、主治醫師。翻閱他們的老相冊,有他們結婚時的喜氣洋洋,有他們一起讀醫書練醫術的勤學刻苦,有搬到小院的喬遷之喜,有遊歷全球的大千世界,一本本的相冊記錄的就是他們兩個人,一個家。在我的印象裡,姥姥姥爺就是很恩愛的一對老夫妻,有著自己的小院,兩層小樓,菜園裡種種菜,水池裡養養魚,雞棚裡飼飼雞,把玩各種新出的小玩意,過著自己熱愛的小日子。每逢寒暑假或者過年過節時,我們都會回去住上一陣子,吃吃家裡自己種的菜,坐在二樓的小平臺上曬曬太陽,聽姥姥姥爺說說他們旅遊的故事。姥姥姥爺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離休後的他們經常攜手出去旅遊,在香港還沒回歸的時候就去了港澳臺,在東南亞旅遊剛開始的時候就走遍了新馬泰,更是走遍了歐洲,至於國內更是走遍大江南北,姥姥姥爺過著的就是這麼滋潤的小日子。
但是這一切卻在3年前的一個酷暑夏日改變了,姥姥突發腦溢血住院,170餘天的住院,卻還是沒能挽回我的姥姥。這是我第一次真正直面親人的逝去,也讓我認識到哪怕自己已經20多歲了,但還是個孩子,面對親人的逝世,我手足無措,茫然若失。同時我也明白自己也不再是一個孩子了,因為我們還要好好的照顧姥爺,與他一起撐起這個家。只是沒想到僅僅只是3年後,就是姥爺。也是萬萬沒想到從住院到最後的時間太快了,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太重。11月初轉院的時候,姥爺還在說自己只是腿的問題,說上次在武漢的化療方法好,療效好,這次我們也用化療的方法。沒想到只是半月左右,就變成了陰陽兩隔。也就是這幾年時間,我才發現其實一直以來我對姥姥和姥爺了解的太少,也就是這段時間我聽到了很多過去的故事、想到了很多曾經的往事,仿佛打開了一扇門,開始認識我的姥姥姥爺。
今年是建國70周年,姥爺獲得了紀念勳章,國慶回去時,和他一起看閱兵式,坐在他身邊聽他以前的事情。我才知道原來姥姥姥爺他們讀書的時候正是抗日和解放戰爭時期,動亂的歲月他們通過自己的努力考入醫學院,致力於醫學事業。同時我的姥爺還在武漢解放時作為華中前線慰勞團的一員,隨團進入長沙,在四野駐地一員擔任戰地醫生。姥姥和姥爺畢業後就留院工作,開啟了他們畢生對醫學的追求。這不禁讓我想起老屋裡客廳一進門的位置曾顯著擺放著武大人民醫院頒發的「有貢獻科主任」的獎牌,這麼多年,依舊湛亮如新,想來他們一定是攜手開拓自己醫療事業早期的那段時光倍加珍愛和自豪。
對於在武漢工作生活好好的姥姥姥爺為什麼會跑到鹹寧去,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那時的他們,在武漢有自己熱愛的事業,最小的孩子還沒滿周歲,可以說已經紮根武漢的他們會舉家離漢,一定是有什麼大事情。直到姥姥去世的時候,前來弔唁的賓客談起往事,我才知道,原來1965年黨和國家號召「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去」,姥姥和姥爺積極響應,主動申請,作為首批從湖北省直派到鹹寧地區的專家之一,來到了鹹寧,並致力發展地區的醫療事業。一個是耳鼻咽喉科,一個是眼科,姥姥姥爺的在鹹寧的醫療教學工作一幹就是一生,求知不倦、求是不輟、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在醫療衛生基礎薄弱的鹹寧,創辦了湖北首個五官專業,當年的艱苦創業,嘔心瀝血,我們這些孫輩們只能通過鹹寧地區的「科技群芳譜」中的些許文字中體會一二了,但他們總是說應該的,愧不敢當。
除了響應國家號召的舉家搬遷,我的姥爺還作為耳鼻咽喉科專家加入中國援阿爾及利亞醫療隊,1975年到1977年遠離故土思念親人的姥爺用行動續寫中國同第三世界國家衛生合作和援助的詩篇。那時我的姥姥在國內在鹹寧一邊工作一邊拉扯大4個女兒,在那個年代,家裡連個壯丁勞動力都沒有,想想都覺得他們不容易。
身兼醫生和教師兩個神聖的職業,我的姥姥姥爺一直以來都是以身作則、言傳身教,前來弔唁的學生聊起當年他倆三尺講臺上的授課和手術臺前的指導,無一不連連讚嘆講得好、技術高,特別是那幾個經典的疑難危重病案,至今講起來都津津有味。想起病床上的姥姥姥爺時常說起要把自己那些醫學雜誌整理下,捐給學校圖書館以作紀念,無奈因病未及整理,夙願未達的那份遺憾,我的姥姥姥爺真的是將自己的一生獻給了醫療教育的事業了。前來弔唁的人除了佩服我姥姥姥爺的醫術高,更是佩服他們的醫德、他們的善心,我的姥姥姥爺經常會將住不起院的病人接回家、幫助生活困難的同事,這不禁讓我想起小時候在姥姥姥爺書房寫作業時曾看過好幾封資助的學生寫來的感謝信,不知道當年那些在姥姥姥爺資助下讀完大學的苦學子現在在哪,希望他們能將這份愛一直傳遞下去。
有著這樣矢志不渝的家國情懷、仁愛厚德的師德醫風的姥姥姥爺是我之前從未了解的,因為在我的記憶裡我的姥姥姥爺就是我的、慈祥的、和藹的姥姥姥爺。
我一直都是一個情緒很淺的孩子,特別愛哭,動不動就哭。小時候,姥爺帶我上街買氣球,我一不小心沒抓住氣球,讓氣球飛了,我哇哇大哭,姥爺很淡然的抬頭看看放飛氣球,說了句吉利話,然後又帶著我去買了一個新氣球,告訴我一個氣球而已,不值得哭泣,更何況放飛的氣球也是吉利。姥姥,北方人的作風,沒啥拐彎抹角,總是直言告訴我「哭是最沒用的,有哭的那份功夫,不如去做點挽救或是有意義的事情!」只可惜情緒很淺的這個壞毛病我一直也沒改掉。最後一次去看姥爺的時候,姥爺的狀態不太好,沒有什麼力氣,帶上了氧氣面罩,每次呼吸都有著濃濃的肺聲,我止不住的流眼淚。這時的姥爺雖已說不出話,卻還是一個勁的敲我的腦袋,我知道,姥爺是讓我不要哭,讓我堅強。但是,一想起腰椎不太好的姥姥每次生病臥床時從未停止自己的康復練習;一想起90多歲高齡的姥爺面對癌症化療的不適和後期病痛時哪怕滿頭虛汗也不說一句不適;一想起姥爺最後一次看著我的眼神;一想起姥爺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11月剛轉院我去看望時對我說的「這次來不能陪我去吃飯了」……這些畫面,每一幀都讓我不爭氣也不聽話的哭花了一片。
姥姥姥爺最後住院的那段日子,每逢得空的周末我總會回鹹寧去醫院看看他們,其實在醫療行業工作一輩子的他們怎麼會不知道武漢的醫療水平多多少少還是會好些,但是他們怕麻煩我們。每次我回鹹寧去看姥姥姥爺時,他們都會說「不要這麼跑,耽誤我上班」,我說「周末沒事」,他們會說「周末自己休息下也是好的啊」,時不時的就指著手腕,提醒我時間,怕我晚上回去路途遠不安全,然後把我送到門口,不放心也捨不得的望著我漸漸走遠。想想不論是以前上學時寒暑假回鹹寧、或是後來工作後周末節假日去看您,您總是會為我準備好多好吃的。家裡人都喜歡喝湯,每次說我要回來,姥爺總會自己上街去買土豬肘子、排骨、筒子骨給我煨湯,或是帶我去喝最愛的雞湯,或者把難得的麂子肉之類的弄給我吃。後來怕長胖不怎麼吃肉的時候,姥姥就會把家中小院裡自己栽的野芹菜、小白菜弄給我吃,吃了不說,還讓我拿一大包回武漢吃。小時候我喜歡吃烤白薯,姥爺總會提前去街上找農家人買回特別好吃的白薯,用煤炭爐子給我烤好,讓我聞著香味一路回來。有時候我是順道回去瞧瞧,姥姥姥爺沒有提前準備,姥爺就會給我下餃子,守在爐子邊看著餃子一個一個的浮起來,那餃子的嚼勁剛剛好,正和我的胃口,而姥姥就會用做手術的那份精細給我削好水果,生怕我吃不好吃不飽。除了吃的,就是帶我或推薦我去新開的什麼商場、公園去逛逛,鹹寧的隱水洞就說了好多次,還說要帶我回河北邯鄲、回湖北隨縣你們長大的地方去看看。不是怕我吃不飽,就是怕我玩不好,我的姥姥姥爺啊,我回鹹寧也是回家啊,回家的孩子就是喜歡家裡的味道。
這就是我的姥姥趙文浩,我的姥爺李起甫。
想念我的好姥姥,好姥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