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多年前莫扎特寫《魔笛》(die Zauberflöte),被要求該劇必須要時尚,要魔幻。天才的觸覺果然非比尋常的敏銳,如今,八歲孩童至八十歲老人都能在此劇中找到自己想看的部分,能找到觸動心底的地方。我想,不少人會因為兩首夜後詠嘆調直接就喜歡上威嚴無比,氣勢逼人,焦慮如虎媽般咆哮的夜後。我們見過黛安娜·達姆嬈(Diana Damrau)演繹的有甚於白雪公主裡的皇后,猙獰和邪惡的夜後;有貝弗利·希爾斯(Beverly Sills)孔雀開屏式造型,高貴的夜後;有克裡斯蒂娜.迪烏特科姆(Cristina Deutekom)潑婦般的夜後;有愛達·莫澤爾(Edda Moser)威風凜凜,女武神般的夜後;也有愛狄塔·格魯貝羅娃(Edita Gruberova)遊刃有餘地炫耀著花腔資本的夜後。
Der Hölle Rache kocht in meinem Herzen/O zittre nicht,mein lieber Sohn!(愛達·莫澤爾)
夜後是怎樣的人,她擁有什麼神秘超常的法力?她如何令眾人服從與畏懼?既然她是日帝的妻子夜後,她就有她應有的威力與尊嚴,有讓人震懾服從的力量。從古老的歷史與傳說來看,人們對超出自然的神秘有恐懼與敬畏之心,所以就有對山神的敬畏,對河神的祭奠……夜后角色,也可以聯想到古老的森林女巫,擁有通過祭奠和儀式改變他人命運的能力。但是我們也不難看出夜後鎧甲下有對女兒柔軟的心。莫扎特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年創作出內容豐富的《魔笛》,將精緻的音樂與戲劇手法完美地融洽在一起,除了有莊嚴肅穆的氣氛與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精彩故事外,還有精美而機智的旋律,流暢華麗如泉水般汩汩湧出。
愛上《魔笛》是從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夜後開始,劇中兩段炫目的夜後詠嘆調實在愛煞人吶!怪不得名垂歌劇清史。各戲劇花腔女高音競相攀登這座歌劇高峰,薑是老的辣,夜后角色跟舞臺經驗跟嗓音有關係,這個角色註定是超難的。
「別顫抖,別害怕啊,孩子」——莫扎特《魔笛》(愛狄塔·格魯貝羅娃)
第一幕中的《O zittre nicht, mein lieber Sohn!》(別顫抖,別害怕啊,孩子!),此段詠嘆調是按標準的義大利正歌劇風格來寫的,由抒情到花腔唱段,旋律有節制地變化,夜後用溫暖柔和的歌聲取得塔米諾王子的信任與同情。夜女王的丈夫日帝死前把法力無邊的太陽寶鏡交給了「光明之國」的領袖薩拉斯特羅,他是智慧的主宰,又把女兒帕米娜交給他來教導。因此引發夜女王精神崩潰,幾近瘋狂。「孩子,別害怕,別顫抖,千年才有你這孩子能撫慰母親的心,命運已註定我悲哀,我失去我唯一的女兒……」可憐的母親,可真是在四圍山色密林裡,在百獸飛禽統管之地,權力被削弱,連自己的女兒都監管看護不了,遍人間煩惱難填胸臆。她希望王子能撫慰一顆母親無助的心,夜不再黑暗,夜不再寒冷,夜不再寂寞,苦澀的淚水已將雪花融化了。何來甚急,愁緒難理,是上天賞賜如此的年輕人來,速去幫救回女兒吧。母親的焦慮痛苦以及溫情的詠嘆調讓單純天真的王子願意效力願意幫助,愛情的力量也讓他毫不猶豫地決定去英雄救美。
「復仇的火焰在我心中燃燒」(黛安娜·達姆嬈)
第二幕的夜後詠嘆調《Der Hölle Rache kocht in meinem Herzen》(復仇的火焰在我心中燃燒),是一首極為華麗的花腔詠嘆調名曲。高音到High 「F」。夜後是一個相當複雜的人物,有母性的本能,也有暴虐兇狠的性格特點。莫扎特以高難度的華彩樂段來刻劃她憤怒至絕的戲劇衝突矛盾。她交給女兒帕米娜一把短刀,要她殺死埃及祭司薩拉斯特羅,如果帕米娜辦不到就不是她的女兒。演唱者必須在極高的高音音域,以快速的唱法出色地處理樂曲的重複音和斷音,尤其是伴隨長笛的演奏,兩者似乎進行著一場發聲技巧的高對抗高密度競賽,突出了夜後對女兒的失望、對祭司的痛恨狠絕,實在震撼力不小。莫扎特的女高音詠嘆調並不是專為了炫技,而是有實際意義的刻劃表達,衝上如此的高音,絕對是對人聲極限的挑戰。在高音區上躥下跳、彈跳自如演繹,用整個人的表演氣場,表情動作將觀眾籠罩在音樂意境裡面,抒情戲劇女高音在這段高難度選段上飆高音飆華彩的精彩瞬間,讓我們喝彩不斷。
今年十月底在廣州大劇院上演的柏林喜歌劇院的《魔笛》,應該是改編最超前的版本。劇中森林經常變幻出現巨蛇骨頭與骷顱頭,可愛的大象與兇狠的狼狗從頭到尾相伴,月亮之上的塔米娜以及影子的舞蹈,這新版《魔笛》沒有繽紛的舞臺色彩與華美的服飾,而是以黑白動畫默片形式,把威風凜凜灼灼逼人的夜後變成揮動著利器張牙舞爪的巨型蜘蛛精,塔米諾與帕米娜則置於夜後鋒利如劍的爪子控制與威迫要挾之下。看《魔笛》最大的挑戰是接受它的多元化,你要為劇情的荒誕陸離和矛盾歡呼,接納和愛上其中的幻想、魔法、甚至現實主義以及那直抵人心的情感。
怎樣遊走在舞美與劇情的設計之間?怎樣的天馬行空想像會帶給我們無限驚喜呢?時尚與童話將碰撞出怎樣的火花?我們可以大膽引用時尚元素設計劇情人物形象。哈利波特作者J.K羅琳說靈感來自四面八方,有時都意識不到是從哪裡找來的。魔法學校,校名「霍格沃茨」實際上是一種花的名字。Alexander McQueen的設計很時尚很魔幻,超乎常人地藐視恐懼,我心中的森林夜後形象是與麥昆的設計之美聯繫起來的。
麥昆設計的Givenchy 1997秋冬高定系列中的造型靈感源自Audrey Hepburn的電影《 My Fair Lady窈窕淑女》的舞會造型,以全黑蕾絲(可以代表夜後的邪惡黑暗)以及他鳥類元素進行改變。美體現在那精妙華麗的高定時裝上亦更加淋漓盡致,為神話中富有力量的女戰神,女武士,她們英姿颯爽,橄欖葉或羽毛的裝飾是戰爭與勝利的象徵,迸發著充滿力量感的藝術之美,再將一切恢弘與磅礴都融入於神秘古老的迷夢中。時尚需要的是想像力與腦洞大開,而不是事實依據。麥昆曾說,自己的人生就像格林兄弟的童話。但童話必定伴隨著無法言說的黑暗,於是在他的設計中不時出現骷髏、黑羽毛、獸角、凋敗的花等暗黑元素,呈現殘酷和野性之美。
歌劇具有高度的理想,1781年6月,忍無可忍的莫扎特與主教公開決裂,成為歐洲歷史上第一位公開擺脫宮廷束縛的音樂家,過著一粥一飯清貧的生活,他是有多麼愛自由!沒有體制的支撐,也就失去安穩有保障的生活。他一生都在尋找光明、尋找溫暖與自由。他的音樂,他的希望照亮我們人生的旅途,為陰霾籠罩的夜空灑上燦爛的光輝。莫扎特覺得,悲劇與喜劇的混合,包羅大千人世百般情愫的廣闊世界,才最適合自己,只有在這種氣氛裡,他才能盡情表達自我。他對每一種情感的細微變化產生感應,因此他能真誠地誇口說:「我熟稔人性的一切方面。」作為這部歌劇中的靈魂人物,夜之後這個角色的好壞直接影響到作品的整體藝術水準,其由善到惡轉變的背後要求極微妙的分辨。一遍又一遍聆聽夜後詠嘆調,一些洶湧澎湃的體驗過去了,留下的是心細如髮的情緒,帶給我們一些審美體驗和近乎超現實的精神啟迪,隨著劇情音樂的展開,沉溺於那遙遠而瑰麗魔幻的神話中,解鎖各種未知的黑暗魔咒,體會莫扎特極力描繪他心中的大千世界:光明與黑暗、戰爭與和平、愛情與仇恨間的二元對抗精神。蜻蜓點水,對這部亮煞歌劇歷史的《魔笛》,不避其淺,亦希望處處有漣漪。夜後,因其鮮活栩栩如生,因其高亢妖嬈的華彩高音,即使在偉大的作品裡是邪惡黑暗勢力的代表,她,依然迷人。
點擊左下角「閱讀原文」,欣賞莫扎特《魔笛》全劇(裡卡爾多·穆蒂/維也納愛樂)(建議在WiFi下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