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來無事,太原的「留鳥」與海南的「候鳥」在群裡亂侃。大家討論的主題是,冬天,南方和北方究竟哪裡好。
「候鳥」說,夏日炎炎,海濱沙灘。
「留鳥」說,寒風凜冽,室內如春。
「候鳥」說,空氣新鮮,身體健康。
「留鳥」說,一方水土一方人,「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雙方各說各的理,誰也說服不了誰。我靈機一動,寫了幾句順口溜:
春夏秋冬分的清
世世代代北方人
紅泥火爐一壼酒
親友雪夜情意濃
群裡一陣沉默,接著有人發出原詩:
問劉十九
白居易
綠蟻新醅酒,
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
大家再也無心爭論,綠樹蔭蔭與雪花飄飄,誰高誰低了。
想起了逝去的歲月,想起了久違的小火爐。懷念在那樣的一個雪夜,或許是家人,或許是老友,圍在一個小火爐邊,一壼老酒相伴;嘮著家常,敘著友情;看著月上柳梢,聽著雪花簌簌;那種意境,怎一個「美」字了的。
大家感慨,曾給了我們無數溫暖的火 爐,隨著時代的發展、已然成為了遙遠的記憶。科技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它給我們帶來便捷的同時,也將過往的美好一併收回。當下,再也不可能一家人圍著火爐談天說地了,取而代之的是各捧手機如拜神一般……
我的童年是在定襄農村度過的。
往事像炊煙,像爐火,是那麼縹緲,又是那麼清 晰;是那麼遙遠,又是那麼溫暖。
奶奶家的紅泥小火爐,比較奢侈。一樣的是用紅膠泥和頭髮塑身,一樣的是高二尺,直徑一尺的腰鼓體形,一樣的是口小肚子大。不一樣的是還有一個邊長四十釐米,高八十釐米的木架,木架下部還有兩抽屜。平時在地下、炕上搬來搬去的泥火爐,放在木架裡,就有了一席之地,固定放在炕沿邊了。
火爐的生活也很艱苦,平時就是燒煤面,爐灰,土混合成的煤糕,過年過節才燒點蘭炭(焦炭)。早晨,把脫粒完的玉米棒扔進爐膛,再用火鉗從做飯的灶火裡,夾上燃燒的炭塊,火爐就生著了。
看火爐可是個技術活兒,講究把燃燒完的灰燼漏掉,上下通氣,火才旺。天氣晴好時,為了節約燃料,就用煤泥封起來,中間用火柱扎個孔。用多少煤泥,全靠經驗掌控,保證用火時,煤泥即將燃盡。到午飯時,捅開火,加上煤糕,坐上小鐵鍋燴一鍋蘿蔔、白菜、山藥蛋。如是過年過節,或來了客人,豬肉、粉條,豆腐、丸子燴上,熱氣騰騰,滿屋飄香。
為了節約燃料,故意把爐膛套的很小,也就六、七公分。因此,散發的熱量有限,白天家裡也就八、九度,還得穿上厚厚的棉衣。到了晚上,火爐熄了,放在家裡的水甕,會結一層薄薄的冰。蓋兩床被子,還不知不覺就把頭鑽進被窩裡了。
滹沱河在村邊,由南向東拐了個彎,河床分外寬闊,冰面在冬日的陽光下泛著白光,這可是孩子們的樂園。打「滑擦」,溜冰車,跑著,跳著,玩的不亦樂乎!臉蛋凍的紅紅的,頭上冒著水蒸汽。摔倒了爬起來,爬起來再摔倒。有時分成兩幫跌對(摔跤),有時分成兩幫打仗。有時是真的打仗(打群架)。
前些時候,中國足球隊輸給敘利亞隊,網上一片譁然。我一點也不意外,這些隊員有過「野蠻」生長的快樂童年嗎?打過「仗」嗎?根子裡就沒有血性,沒有童子功,沒有現場觀察力,不會隨機應變,沒有協作精神,沒有大局觀,是一群「圈養的小鮮肉」,為錢而踢球。敘利亞隊員,身處戰爭環境,那是真正的熱愛足球運動,精神意志都得到了很好的鍛鍊。
瘋夠了,中午回到家,從火爐嘴裡(掏爐灰地方)取出燒好的紅薯,隨便吹吹上面的爐灰,狼呑虎咽的吃到肚裡。什麼桔紅色的瓤,綿軟的口感,甜甜的味道,那是長大以後才感覺到的。當時只覺得好吃,吃了不餓。
夕陽西下,牛羊歸圈,唯有西北風伴著孩子們,在村莊裡嬉鬧。逮貓兒(捉迷藏),吊纏(一個人彎腰抱住另一個人的腰,背上坐著一個人。這樣兩組,坐著的兩個人,看誰把誰拉先拉下來,先著地者輸),講鬼故事……
社員們每家都分有幾十梱高梁杆,放在院子裡,很佔地方,還不容易幹。家家都把這些高梁杆放到房上,稍子朝外,三分之一伸出房沿,佔在巷廊上空。伸出去的部分,就是麻雀溫暖的家。
這便是我和小夥伴們捉麻雀的絕好時候。我們緊握著老式的手電筒,貓著腰躡手躡腳地悄悄走近高梁杆下,突然打亮手電,對準黑暗裡的麻雀猛地一照,這時候麻雀會有短暫的眼盲,一動不動的坐以待斃。於是我們用疊羅漢的辦法,徒手捉麻雀。或者因為夠不著,或者因為驚飛了麻雀,成功率不高。運氣好的話,也能抓到三、五隻麻雀。那親手捕獲獵物的樂趣,深深吸引著我們,樂此不疲。
月黑風高,三星高懸,回家的路格外長,滿腦子的恐怖故事,和迷信傳說,仿佛處處都有妖魔鬼怪。硬著頭皮,三步並作兩步的往家跑。
推開家門一股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豆大的煤油燈火,照得屋子昏暗朦朧,火爐的火苗,歡快的跳躍著,把屋頂映紅一片。爺爺坐在爐前,邊抽小蘭花,邊喝著茶;奶奶坐在炕頭正打瞌睡。
我叫一聲,「丫娘,丫爺!」
「噢!回來了,餓了吧!」奶奶邊說邊下炕。
農村冬天一般是「一熬晌」,早晨九點多一頓飯,下午四點多一頓飯。到晚上九點多就又餓了。當時,雖然是困難時期,但由於我們村自然條件好,社員們能分到基本的口糧,爺爺、奶奶都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吃得比較少。再摻雜些野菜什麼,並沒有受餓。
火爐上的沙鍋,「咕嘟,咕嘟」的,一會兒酸菜燴茭子殼殼,就熟了。吃完再喝一碗豆散子稀飯。真比吃了山珍海味還美。
那個年代雪多,經常下紛紛揚揚的大雪。晚上,爺爺辛苦點,給火爐子填幾次煤糕。屋外北風呼嘯,室內爐火搖曳,看著發白的窗戶紙,聽著雪打窗戶紙的「沙、沙、沙」聲,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早早起來,架起木梯,帶上掃帚、木鍬,上房頂掃雪。房屋披上了潔白的素裝,大雪把院子裡的栆樹,打扮得像美麗的珊瑚,又像奇異的鹿角。大地蓋上了厚厚的棉被子。天連著地,地連著天,白雪茫茫,無邊無際,完全是一個玉琢銀雕的世界。每家房上都有個掃雪人,人們一邊鏟雪一邊交流著,這場雪對莊稼的影響。
一會兒,銀裝素裹,粉妝玉砌的天邊爬上一輪又紅又亮的太陽,縷縷炊煙嫋嫋升起,雞鳴犬吠與牛羊之聲相聞,風箱伴著兒童的嘻鬧,新的一天開始了……
少年回到城裡居住,家裡生的是大鐵爐子,燒的是塊炭,煙筒吸的火苗,「嗡嗡嗡」響。
成年後, 自己的家是暖氣,不用木材,不用炭,沒有煙塵,沒有灰,還保持恆溫。
現在,老家村裡少數人用的是土暖氣,多數人家還是生爐子,不過換成了鐵爐子。年青人和小孩都去城裡住了,好多好多房子空著。牛馬被機器替代了,不養可以理解。奇怪的是,不養豬,不養羊,不養雞,狗也很少。
在這冬日裡,不要說晚上,就是白天,獨自走在狹長的巷廊裡,也會後背發涼……
怎能不懷念那遠去的,溫暖的親情、鄉情?
怎能不懷念那難忘的紅泥小火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