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緣》裡,顧曼楨一到秋天就惦記起慄子粉蛋糕。
慄子的溫暖感能讓人短暫地鬆弛下來,否則後來物是人非,曼楨倚在冷冰冰的病床上,看到病房裡別人吃了一地的慄子殼,怎會陡然想到:「現在慄子粉蛋糕上市了吧?」
△曼楨惦記的慄子粉蛋糕
我不是合格的「張迷」,小說裡反覆提及的凱司令的慄子粉蛋糕,我去了魔都幾次也沒想起來要去吃一吃。
但是糖炒慄子從來沒在每年秋天缺席過,這種全民屬性的季節限定小吃,準時在城市的街巷裡拉響時間的警報:糖炒慄子嗑上了,秋天就實實在在的來了。
千禧年之前,提及糖炒慄子,人們會心照不宣地想到一個兼具律動與味道的畫面:
人頭攢動的鬧市一角,精壯的男人站在一口炙熱的鐵鍋面前,有序地揮動手裡的鐵鍬,鍋裡的黑砂裹挾著圓潤的慄子摩擦出鏗鏘的「沙沙」聲。
這個聲音砸在過往路人的眼裡、耳中、心上,更有彌散在整條街上的香甜味加持,沒幾個人能招架得住這種溫柔的引誘,必須循聲上前,把一袋熱乎乎的慄子捧在手裡才肯罷休。
這是糖炒慄子的魔力,讓人在挨肩疊背的馬路上,凝神於手裡的一小團滾燙,好像周圍空氣裡的微涼都能被它驅散似的。
但作為南方人,我必須要承認,在吃到北方的糖炒慄子之前,我對它的愛只能維持在朦朧又遙遠的距離,真的吃到嘴裡,甜蜜的程度遠不及預期。這種感覺大概就像愛上了一個空有好皮囊的人,只適合霧裡看花、水中望月,真要柴米油鹽地過日子,怕是會沮喪得不行。
△黃澄澄的油慄
雖然陸璣在《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裡曾明確表示:「五方皆有慄」,但在慄子的版圖上,如果從甜度和糯度兩個維度來考量,黃河以北的慄子還是更勝一籌,誠如書中後文所言:「惟漁陽、範陽生者甜美味長,地方不及也」,大約是現在的北京密雲和保定以北兩塊區域。
土壤和氣候有別,讓南北方的慄子長出了不同的性格。
90年代那會兒,天津良鄉板慄的名頭還沒在南方打響,包郵區一片賣的炒慄子多是粒大色黃的安徽大別山油慄和廣德板慄,個個兒肥胖飽滿,剝開脆硬的外殼,裡面的果仁蠟黃,表面紋路也粗,全然沒了南派的娟秀。
油慄吃起來紮實乾爽,澱粉感十足,拿來當作壓餓的乾糧完全沒問題,但是多吃幾粒就會讓人疲倦,一來是因為殼厚,剝多了指尖會熱辣辣的疼,二來就是味道太樸實,缺少作為零嘴的樂趣。
△廣德板慄
北方的慄子就完全擔得起大家在飯桌之外對它的期盼。之前看老舍先生在《四世同堂》裡寫到家鄉的糖炒慄子:「良鄉肥大的慄子,裹著細沙與蜜糖在路旁唰啦唰啦地炒著,連鍋下的柴煙也是香的。」
我調動味覺記憶裡對糖炒慄子的印象,一度懷疑是老舍先生被思鄉的濾鏡迷惑,不禁誇大了糖炒慄子的美味程度,後來自己在北京深秋頹然的氛圍下從小販手裡接過一袋沉甸甸暖烘烘的糖炒慄子,趁熱哆哆嗦嗦地剝了殼,往嘴裡胡亂塞了一顆,啊,是跟南方的慄子截然不同的質地,綿密,軟糯,被火頭、鍋鏟、黑砂和糖漿聯手織成一件柔軟服帖的毛衫,暖意從胃裡蔓延到全身,能抵擋北京秋天銳利的寒意。
難怪除了老舍,還有陳鴻年、唐魯孫、梁實秋一眾文人爭相為它寫讚歌,北方的糖炒慄子根本就是佔據天時地利,對的時間對的溫度遇到對的慄子,想不愛都難!
南方慄子的用武之地在別處。
糖炒不行,就下鍋做菜,袁枚早就深諳其道,黃澄澄的慄子拿來燒雞,還要放上肥厚的筍塊,煨到雞肉的香、慄子的甜、筍子的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長時間的加熱讓慄子裡的澱粉發生糊化,彌補了質地不夠軟糯的先天不足,又有雞肉和筍子從旁協助,好吃程度蹭蹭翻倍。
△慄子燒雞
慄子和雞一起燉湯也很適合乾燥的秋天,不過這裡對慄子的處理多了一個步驟:風乾。對,就是《紅樓夢》裡襲人讓寶玉給她剝的那個風乾慄子。
△慄子風乾後,慄仁表面會脫水發皺
新鮮慄子打下來之後,懸在通風處晾上幾天,收一收水分,甜度會上升不少。風乾慄子直接吃也可以,比新鮮慄子多了一種歷經歲月蹉跎後的韌性,如果風乾的時間比較久,可以把果仁磨成細粉做成糕點。不過最滋潤的還是燉湯,收脫的水分又在湯鍋裡復原,變得比之前更飽滿,希望喝了湯的人也能像這些慄子一樣滿血復活。
△板慄燉雞湯
南方人的飯桌是一個廣闊的天地,慄子可以大有作為。除了燒雞燒鴨、燜肉燜飯,時令甜品是慄子的南方擁躉們更喜聞樂見的歸宿。
每年九月中旬,杭州的桂花開得熱烈,有些賣慄子的鋪子便掛上桂花糖炒慄子的招牌攬客,說是用桂花糖漿來炒的慄子,能吃出濃濃的花香。我買來嘗過,其實跟普通的糖炒慄子沒什麼區別,趁熱還能聞得著淡淡的花香,涼了就徹底成了普通糖炒慄子。
△桂花糖炒慄子
徐志摩還貪戀一口杭州的桂花煮慄子,說是西湖煙霞嶺下翁家山的桂花煮出來的慄子最好吃,後來還安利給梁實秋,讓他也去嘗嘗。
△桂花煮慄子
梁實秋去沒去我不知道,只曉得有一年秋天杭州雨急,打得桂花殘落了一地,徐志摩沒吃著心心念念的桂花煮慄子,還為此寫了一首沮喪的詩,叫《這年頭活著不易》。
如果那會兒有人給徐志摩送一塊桂花慄子糕,也許他能豁然開朗。
桂花慄子糕有點像不夾餡兒的條頭糕,把桂花蜜揉進糯米裡面,上頭再鑲兩瓣糖水煮過的慄子,軟糯香甜,雖然不如桂花煮慄子水靈,但是另一種溫柔,感覺每一口都咬到了秋天的心尖尖上。
△桂花慄子糕
蘇州人有辦法把這些秋天的限定味道一鍋端。眼下恰逢雞頭米上市,還有新鮮的紅菱角,都是這個季節的味覺標記,拿來跟慄子和糖桂花一起煮一鍋糖水,把整個秋天都裝進肚子。
△慄子燉雞頭米
慄子帶來的狂歡是會蔓延的,隔壁的霓虹國每年這個時候也在不遺餘力地吃慄子。
△《小森林》-糖漬慄子
除了百看不厭的下飯美食劇《小森林》裡的糖漬慄子,日本人對糖炒慄子的熱情也很高漲。
前兩年的高人氣日劇《四重奏》,幾乎每一集都有主角們認真吃東西的鏡頭,糖炒慄子在第四集末尾處亮相:外面秋雨淅瀝瀝地落,別府坐在沙發上,默默把剝了殼的「天津甘慄」遞給卷姐。
雖然配合慄子一起下肚的話題讓人不太愉快,但是剛出爐的慄子是毋庸置疑的好吃。
△《四重奏》第四集裡出現的天津甘慄
劇裡的「天津甘慄」早在上個世紀初就風靡日本,卷姐口中那個「賣慄子的有趣的大叔」就是把糖炒慄子帶到日本的北澤重藏。
從天津出口到日本的慄子憑藉軟糯香甜的口感深得日本人的喜歡,1914年北澤重藏在東京開了一家「甘慄太郎」,專賣天津慄子,一個世紀之後,「甘慄太郎」的招牌已經遍及日本很多地方。
△如今已遍及日本的甘慄太郎
之前日本有個民意調查,讓大家票選出最能代表秋天的食物,榜首是地位不可撼動的「秋之味」秋刀魚,緊隨其後的就是慄子。
日本人也的確在想法設法地讓慄子出現在不同場合,慄子季一到,甜品店門口都會打出「季節限定口味」的廣告,加了慄子瓣的羊羹、慄子味的銅鑼燒、慄子天婦羅、慄子形狀的便當盒裡裝著慄子飯……總之,大街小巷都能感受到日本人對慄子的熱情。
△慄子對日本人來說就是秋天的味道
慄子也的確值得被深愛,它是秋天的恩物,是萬物蕭條的大勢下難得的炙熱和甜蜜,有慄子嗑的秋天才不算虛度,否則就真像徐志摩那首詩裡寫的:這年頭活著不易!
今秋的慄子,你嗑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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