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迎來了自己的「終戰紀念日」。幾乎在所有日本人的記憶裡,8月15日這一天就是「終戰」的日子。但是,8月15日這一天在國際法上卻無任何終戰涵義。因為在國際上,設立二戰結束紀念日的國際法基礎是1945年9月2日籤署的《日本投降書》。在此投降書中,包括蘇聯在內的同盟國一併接受了日本的投降,所以,1945年9月2日《日本投降書》的籤署才真正意味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而如今,除了日本,大多數國家也因此將9月2日設定為二戰的結束紀念日。
但既然如此,為何唯獨日本將8月15日作為「終戰紀念日」,並深深刻入了日本國民的記憶裡呢?
在日本學者中,深入研究這一問題並堅持尋找其相應答案的是歷史學家、媒體研究者---佐藤卓巳教授。
在他2005年出版的《8月15日的神話---終戰紀念日的媒體學》一書中,佐藤教授將8月15日這一天視為戰後日本製造的一個「神話」。他認為,「8月15日的神話」很巧妙地將日本的戰前與戰後「割裂」開,很好地服務了日本式的「斷裂型歷史觀」,同時也強化了日本國民集體性的「(對內)記憶」與「(對外)忘卻」。
在又一個日本「終戰紀念日」---8月15日來臨之際,我想再讀佐藤教授的《8月15日的神話---終戰紀念日的媒體學》一書,思考8月15日這一「終戰紀念日」的形成與含義,對了解戰後日本的歷史與社會非常有幫助。
歷史上的8月15日
同上所述,8月15日在國際法上並不是二戰真正的結束日。據佐藤教授的考證,日本政府接受《波茨坦協定》向英美兩國表示投降意向的是在8月14日。也是在這一天,日本天皇發布了由各國務大臣副署的《大東亞戰爭終結詔書》。日本政府向海陸軍發出停戰命令的是在8月16日。而在國際法上,將二戰的結束日設定為休戰協定的籤署日9月2日。與這些重要日子相比,8月15日卻僅僅是日本天皇裕仁將8月14日裡錄好音的《終戰詔書》,通過電臺向日本國民廣播的日子。
戰後的日本,在一段的時間內,報紙、雜誌、電臺廣播等媒體,都將日本政府接受《波茨坦協定》的那一天也就是8月14日作為日本的「終戰紀念日」。但在美國佔領期結束後,1955年的終戰10周年紀念活動中,日本政府開始將8月15日的天皇「玉音放送」神話化。之後的1963年,池田勇人內閣在「全國戰沒者追掉儀式實施綱領」中將8月15日設立為法定的「終戰紀念日」。因此,佐藤教授認為,8月15日並沒有作為「終戰紀念日」的理由,且作為「終戰紀念日」僅僅是從1963年開始的,其歷史很短很淺。
那麼,8月15日為何、又如何、最終成為了日本的「終戰紀念日」呢?
8月15日成為「終戰紀念日」的過程與原因
佐藤教授認為,戰後的「55年體制」使得日本政界裡的革新勢力與保守勢力的利害關係達到了一致,在此基礎上8月15日作為「終戰紀念日」才得以成立。正如,戰後日本的政治思想家丸山真男將8月15日的歷史地位用「八 一五革命」一詞來概括的那樣,8月15日對於戰後日本的革新勢力來說,天皇的「玉音放送」意味著天皇走下了神壇,能很好地代表日本民主化的開端。而對於日本的保守勢力來說,天皇的「玉音放送」意味著來自天皇的力量在困境中最終保護維持了日本的國體,因此8月15日「玉音放送」的意義重大,作為「終戰紀念日」成為歷史銘記的時刻是最符合日本國情的。而於此同時,日本的革新勢力與保守勢力的共同之處就在於他們都「忘卻」了9月2日這一世界性的二戰結束日。因此,不得不說8月15日被作為日本「終戰結束日」的本身,隱含著戰後日本強烈的內向型思考模式,也側面反映了日本對戰爭的記憶方式也是內向型的。
8月15日作為「終戰紀念日」成為日本國民集體「記憶」的過程,也是9月2日作為國際「二戰結束日」被日本「忘卻」的過程。就這樣,戰後的日本在對一部分歷史的強化「記憶」與對另一部分歷史的特意「忘卻」之中,製造了「8月15日的神話」,也形成了日本特有的對內對外兩種歷史觀。
「斷裂」與「連續」
在佐藤教授的研究中,戰前日本與戰後日本的「斷裂」與「連續」是論述與分析的基軸。佐藤教授認為,日本社會與媒體總是有意地將戰前與戰後的日本「割裂」開來,普及一種「斷裂」型的歷史觀。但是,這種「割裂」的行為在製造特意「忘卻」的同時,也隱蔽著強烈的戰前戰後歷史的「連續性」。因此,事實上,戰前戰後的「連續性」越是被隱蔽,越是象徵著二者間的「不可割裂性」。「8月15日的神話」正是這種「斷裂」與「連續」的一個好例證。
如上所述,作為戰後日本出發點的8月15日實際上是戰前的時間點。而,日本戰時的各種輿論動員也在戰後持續發生著。因此,這種日本戰前戰後的「斷裂」與「連續」,可稱為思考日本問題的一個有效框架。
結語
佐藤教授在其研究過程中,始終聚焦「8月15日的神話」,並由此對日本戰前戰後的「斷絕性」與「連續性」進行了多層次的分析。雖然我不能在此文中依次盡述佐藤教授的所有研究內容,但是希望大家能從上述文字中感受到佐藤教授的研究價值與意義。我認為,佐藤教授對於8月15日----日本「終戰紀念日」的考證與論述,能夠幫助我們審視戰後的日本,給予我們思考當代日本社會與媒體的視角。同時,我認為,佐藤教授在論述中所點明的那種「記憶」與「忘卻」的同時性,也寓意著一種深入思考與反思「現實」的方法。
雖然「8月15日不應是日本的終戰紀念日」,但日本國民仍然每年都毫無抵抗毫不懷疑地將「8月15日當作終戰紀念日」。這種對歷史認識理解的錯誤性、自明性與矛盾性,其實也是日本戰後社會中始終存在著的一種力學。在這種力學裡,各種複雜要素錯綜交集。而簡單地將「8月15日=終戰紀念日」,製造出這種「神話」的本身便是單線條地劃分戰前與戰後,無視諸多要素,忽略本該有的對戰爭進行深思反省的行為。
事實上,佐藤教授所寓意的這種深入思考與反思「現實」的方法,不僅對於日本社會,還對於其他任何一個國家社會都適用。因而,當我們面對一個「現象」時,需要思考的是這個「現象」是如何形成的?這個「現象」經過了怎樣的過程才變成了自明性的「事實」?其中包括了哪些要素?有著哪些利害關係的相互作用?……等等問題。
(註:本文轉載自「周倩--鳳凰博客」,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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