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
這首叫《減字木蘭花》的詞,是第一女文青李清照寫的。這首詞意綿綿夫妻情調也,說的是李清照睡夢悠悠,忽聽得「深巷清早賣杏花」,便急急下了紅樓,跑到巷口,買了一朵芍藥,當然也可能是牡丹,抑或是玫瑰,概率最大的是芙蓉,芙蓉如面柳如眉嘛。然後是梳洗罷,雙雙金鷓鴣,對鏡貼花黃,忽地把老公被子掀掉:懶鬼死懶鬼,起來起來。大清早回籠覺幽香,起來幹嘛啊?老公,人面桃花相映紅,臣妾與春花孰美?
人面比花面,李清照比過好多次,如《醉花陰》: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減字木蘭花》與《醉花陰》,都是奴面比花面,卻是悲欣兩重境。《醉花陰》裡的李清照,國破家亡,人生涼透,臉色比落花更憔悴,心情悲戚;《減字木蘭花》卻是青春韶華,臉似圓月飽滿,色若紅霞含水,耳提老公之面,將老公從紅樓夢裡喊醒:明誠哥——呃~ 我的夫——啊?你把我比作什麼人啦哈?我把你比芙蓉不差毫分啦。那我就比不上咯啊,你比花還有餘咯嗬嗬。
李清照與趙明誠的愛情,人稱神仙眷侶,兩人皆官二代,門當戶對,郎才女貌,郎貌女才,郎才女才,女貌男貌。郎才女貌,都說是愛情最高理想,這個恐怕是歪才又歪瓜的男子們的最高理想,美女才不會這麼想。如花似玉嫁個歪瓜裂棗,哪怕他是才氣貫長虹,美女也是見之而旋走。宰相鄭畋有女初長成,亭亭玉立,豔若飛燕,關門讀羅隱之詩,愛得要死,在家尋死尋活,非羅隱不嫁。老爹無法,只好把羅隱請至家來,吟詩作對,閨房裡垂了一簾,由寶貝女兒窺宋玉。宋玉個鬼,羅隱那個醜啊,醜八怪。出去,叫他出去。「隱至第,鄭女垂簾而窺之,自是絕不詠其詩。」若是才與材同擺超市,美女們會抱才氣歸吟西窗,還是會攬身材去壓馬路呢?
李清照與趙明誠,才才匹對,貌貌匹配,月老總是亂將男女湊泊,這裡總算嚴絲合縫,天衣無縫,配了一對鴛鴦蝴蝶。李趙婚姻據說是魚水和諧的,月華初上,兩人對坐西窗,兩隻杯,一壺茶,兩夫妻,一本書。一個問: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在詩經第幾頁?在66頁。錯,在99頁。罰一杯茶。再問: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什麼?再顧傾我懷。壞蛋壞蛋,你這個死壞蛋。臭壞蛋答對了,獎一個啵。
人間不走正道,至少人間愛情常讓夫妻走歪道,李趙配對,妒殺我等。來歸相怨怒,但坐看李趙。越看李趙,越看越氣人:我的愛情何搞是這般爛樣子?李趙愛情生活,羨煞了好多苦男怨女,女怨男是,老天瞎了眼,讓我嫁給你這個現世報;男恨女是,人間美女萬萬千,如何又配了你這個黃臉婆。男作家討了一個麻將女,女作家嫁了個挑煤漢,好日子不再有詩意。吟安一個字,問取不了眼前人,要去千萬裡問微友,都會嘆息千裡姻緣被一線亂牽。
兄弟,你知道你的婚姻苦,你怎麼不推定趙明誠的愛情不苦?睡得夢裡夢衝,夢裡正與嫦娥走在桂花樹下,突然間,耳朵被拎:老公起來起來,看我與桃花誰美?兄弟,第一次是美滋滋的,第二次是甜蜜蜜的,第三次是歡喜喜的,第四次是惱火火的,第五次是煩躁躁的,第六次是想怒衝衝的,不敢。美女需要讚美,正如作家需要歌頌,開始,誰都儲備了吉利好詞,美言麗句,到後來,詞典翻爛,也找不到新鮮贊語了,兩人說不上話了,江郎未才盡,江郎詞已盡,要去搜腸刮肚,腸子都搜爛了,肚子都刮壞了,你不覺得那也是苦悲生活?美好太多,不再美好,美好被美好搞壞,浪漫太多,不再浪漫,浪漫被浪漫搞爛。
討了一個女詩人,趙明誠開始是心滿滿意足足,後來是苦逼逼苦酸酸,「明誠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頂笠披蓑,循城遠覽以尋詩,得句必邀其夫賡合。明誠每苦之。」漫天飛雪,好景好景。好山必有好水,好景必有好詩。好詩在哪?在雪花掩蓋下的一朵梅下,還是在雪花掩蓋下的一條溪裡?李清照戴著鬥笠,披著蓑衣,要去尋詩。貓掉了貓好尋,狗跑了狗好找。天哪,詩落在哪裡?天寒地凍的,詩如何尋?
碰到浪漫的女詩人,先前當然羅曼蒂克,後來呢,日子苦哇。不管在牌桌上,還是在書桌上,不管在辦公室辦公,還是在飛機場登機,女詩人喊:老公老公,限定半小時,我們去尋詩。人間不止雪花美吧,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哪時都是尋詩好時節。正如搞不清靈感何時來,你也搞不清女詩人何時興致勃發。來,春來尋春;來來,夏來尋夏;來來來。來了兩次了,還要來啊?女人喊來一次,男人喜飽了;女人喊來二次,男人愁死了;女人還在喊來第三次,奈不何啊。男人當丈夫,非肥缺,多是苦差事。
都道趙明誠與李清照是天仙配,真箇未必,李清照是女詩人,趙明誠真非詩才,他是一個官僚,頂多呢,勉強算個學者;不說官人是詩人的仇人,便是學者也是詩人的死敵。李清照女文青氣質十足,動不動要寫詩,吃飯時好詩來了,把筷子一丟,去敲鍵盤,倒也無妨;鴛鴦被裡正翻紅浪,突然一聲叫,靈感來了,一腳把老公踢下床,男人都會氣得要砸窗。李清照還有一樣,讓趙明誠苦不堪言,她寫了一首好詞,偏著眼,撇著唇:老公,來,和一首。拿老公之短來較老婆之長,男子漢面子往哪擱?
都說李趙戀是天作之合,晚明程羽文卻並不以為然,他說李清照不應該嫁給趙明誠,而當嫁給陸放翁等:「李清照,曠爽超越,播遷以還,貽羞牙儈。宜續配王十朋、謝希孟、米元章、陸務觀等。以金石剩錄,樂此桑榆。」程氏所感嘆的是李清照二婚,趙明誠過世後,一代名媛,嫁了一個俗不可耐的張汝舟,這傢伙只懂風情,不懂詩情。李清照要雪裡尋詩,若是趙明誠,怎麼著也是心頭苦臉上笑,跟老婆循城遠覽以尋詩,這個張某呢?卻是啪啪,一巴掌拍來,尋詩?尋死啊。是真的,張氏對李清照常常使家庭暴力的,「日加毆擊」,可憐那麼冰清玉潔的李清照,常被一個垃圾男人辣手摧花,其情何堪?
將李清照配與陸遊做夫人,兩人詩才確是將遇良才詩逢敵手,但陸遊字務觀,雖則寫詩,卻也務實,陸遊一生行狀,好像並不浪漫。要說浪漫配浪漫,李清照宜配李太白。這個配起來也麻煩,不說兩家配,不配一個李,便是夫妻一個勁整天天上飛,沒誰剁排骨燉海帶。李清照的三杯兩盞淡酒,敵得了李太白的千杯未醉嗬?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