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切的束縛、桎梏拋在腦後,讓愛決定一切。張愛玲說過,時間,可以了解愛情,可以證明愛情,也可以推翻愛情。勞倫斯和弗裡達證明了前兩點。
31歲的弗裡達•馮•裡奇索芬回憶到,初次相遇時,她就被陌生的D•H•勞倫斯吸引,深深陷入了思考,「這會是怎樣的一個傢伙呢?」
D.H.勞倫斯
作為一個孕育了多個孩子的母親,她的生活已經消褪了太多色彩,她的丈夫將她牢牢地鎖在了這座「金絲雀籠」之中。
他們斷斷續續交流,繼而難以停下,從對女性的態度,再到俄狄浦斯情結,午飯前的半個多小時因此而充實。上帝的安排充滿戲劇性,弗裡達和勞倫斯的生命軌跡就在那時起漸漸並軌。
那一天之後不久,26歲的勞倫斯給弗裡達寫了一封長信。信的末尾,他筆跡深刻地寫道:「你是全英格蘭最美麗的女人。」
「就像看透一層玻璃,發現我是在強顏歡笑。我本以為在別人面前露出悲哀是可鄙的、卑賤的、邪惡的,他卻看穿了我滿面春風后的堅硬外殼。」弗裡達知道,勞倫斯已經看透了自己,她沉浸在這份知己帶來的喜悅中。她也知道世俗投出的利劍,能夠殺人於無形,她無時無刻地思考著:「他為什麼會喜歡上我?」是相同的價值觀?是一場遊戲,還是……
弗裡達渴望的生活,並不是在奢華的居所中生育孩子,聽從夫訓,她想要追求平等,追求愛情,而這一切,貴族丈夫並不能夠給她。她要追求屬於她自己的,屬於男人和女人最本質的、自然的關係。於是,他們的關係進一步發展。他們會在德比郡火車站見面,會在春天剛剛萌發生意的森林裡暢聊,會在播種下穀物的田野裡歡唱。他們會從文學聊到戲劇,從愛情聊到婚姻,從男人聊到女人。勞倫斯一眼就看透了弗裡達,弗裡達又何嘗不是一眼看透了他呢。在世俗的眼光之外,他們獲得了新生。
「我真正愛上了他」,弗裡達回憶道,短短六周的交往後,弗裡達和勞倫斯便在1912年4月一個灰濛濛的日子裡私奔了。他們穿過了洶湧的英吉利海峽,來到了巴伐利亞。幾多波折,1914年7月,勞倫斯和弗裡達在一座教堂裡,在朋友的議論聲和祝福聲中結婚。
勞倫斯和弗裡達
心理學家弗洛姆曾說過,「愛情是一門經營的藝術」。弗裡達和勞倫斯顯然是經營婚姻、愛情的善者。他們雖然出身在不同的國家,出身在不同的宗教信仰環境下,來自於不同的階級,卻在誘惑、坎坷之中,走到了最後。
「我們要解決一般夫妻間的爭吵,力求平衡,防止一方越位而引起整體的傾倒。這種人類關係的平衡是勞倫斯探討的一大主題。在他看來,男人和女人都應該保持各自的尊嚴和獨立,同時保持一種相互的契約關係,就像北極和南極,由此囊括他們之間的整個世界。」對勞倫斯的話,弗裡達深以為然,她還記得他說過,「我們得不斷地同生活抗爭,所以,我們彼此不能對立,而必須互相幫助。」
深入的溝通、反覆的商榷,讓他們一次又一次越過緋聞與流言,關係雖曾折裂,但依然保持著相互的敬畏。「典型的理想化婚姻是不存在的。」但隨著愛情發展到他們生命的終結,沒有人能夠扳離這一切,親密關係越來越深固,「就像玫瑰踮著腳,慢慢地從花蕾中開放」。
戰爭是刺破一切希望的長矛。
從一戰開始,勞倫斯的反戰主義觀點就受到了當局的「重點照顧」,他被驅逐出了康沃爾,被警察部門監聽。弗裡達不得不跟隨勞倫斯背井離鄉,用輾轉的游離來保持相對的自由。然而這樣的曲折,並沒有讓兩顆心有絲毫疏離,弗裡達甚至因為勞倫斯蒙受不公,而愈發守護著他。
在弗裡達的照顧和陪伴之下,勞倫斯把自己的思想融入作品,《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戀愛中的女人》《誤入歧途的女孩》都掀起了評論界的熱議。在文化背景相對保守的環境裡,勞倫斯對於「情慾」「性」的描寫被衛道士一般的評論家們紛紛指責,連女性主義先鋒、作家伍爾夫也表示出「不安」和「不滿」。
這時,弗裡達站了出來,捍衛著勞倫斯,「他以自己對同胞強烈的責任心和愛心,力圖用作品使他們擺脫陳腐的過去,搬掉壓在他們頭上的、歷經幾個世紀的僵死的思想和情感。」
在瀰漫的攻訐和批判中,勞倫斯的精神一天一天衰頹,身體日復一日地憔悴。勞倫斯會把所寫的東西讀給弗裡達,接著又會突然煩躁、悲哀和痛苦。在極大的壓力中,弗裡達卻比勞倫斯更加堅定,她告訴勞倫斯,為了思想的自由,他們還會「遇到很大的阻力,像騎著駱駝在沙漠中飛馳時那樣」。
疾病蔓延到了每一寸肌膚,病痛讓勞倫斯無法再站起來,而此時的弗裡達,守護在他的身邊,「我的手攥著他的腳踝,感受他腳踝部位血脈的跳動,直到血脈不再跳動為止。」她輕輕地吟誦著這位天才曾寫下的詩句,撫慰著此處的靈魂能夠得到平靜,「把我的腳放在月亮上,我就像一個神一樣,在月光下走過,走向死亡。」
當陽光灑在勞倫斯最愛的旺斯的山丘上時,弗裡達將一捧含羞草放進了年僅41歲的勞倫斯的墓地裡,「我們埋葬了他。非常簡單,就像埋葬一隻小鳥。」
因為勞倫斯的作品呈現出有別於當時歐洲文化對人性、情慾的認知,所以在他去世以後,依然受到重重辱罵,指責者中不乏羅素這樣的大學者。在這樣的背景下,弗裡達仿佛一位戰士,堅守著勞倫斯留下的每一寸精神土地。
在時間的流逝中,弗裡達將這份愛情、這份信念熔鑄為默默的堅守和深深的奉獻。她為了延續丈夫的使命,一次又一次為出版事宜奔走,一次又一次失望而歸。但是這一切都沒有關係,因為弗裡達感知到愛情的力量。這種愛,超越了時光和生死的界定。
在弗裡達的努力之下,勞倫斯的身後之名逐漸恢復,他的作品也搬到了好萊塢的銀幕之上。
生命即將落幕之時,雖然弗裡達再度嫁人,但永久保留了勞倫斯的姓氏。她深情地說道:「女人的一生,只該有一個丈夫。」這並不是對女性婚戀觀的綁架,而是老去的弗裡達,對於自己愛情的追思和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