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完端午,又來搶中國結了.」最近一則韓國將「中國結」改名「韓國結」並作為「國家無形文化遺產22號」的消息在網絡瘋傳。不少國人義憤填膺,大罵「偷國」無恥,下一步難道又要申遺?
不得不說,中韓之間因為諸多的「歷史文化」爭端而屢屢引起輿論事件。然而,在這些所謂熱點的背後,其實長期充斥著兩國人民因為缺乏相關專業知識而產生的偏見,這導致很多假新聞趁機大打民族感情牌博人眼球。
韓國把「漢城」的名字改為「首爾」,是為了去中國化……時至2021年,這樣的說法在中國網絡上依舊有不少的擁躉。
不可否認,自1970年韓國總統樸正熙嘗試全面推行韓文教育以來,漢字在韓國的存在感愈加薄弱,甚至今天韓國國民都不能用漢字正確寫出「大韓民國」四個字。
然而,縱然去中國化是事實,可漢城與首爾之間的替換,卻與此並無太大關聯。
謎底可以等會再揭曉,讓我們先聊聊「漢城」的建城史。
1392年,朝鮮太祖李成桂推翻高麗王朝後,決定在當時的「漢陽府」營造新都,並將它改名為「漢城府」。
選定漢城作為新都很合理,因為高麗王朝末年時這裡已經是全國第二大城市。
據《朝鮮王朝實錄》等文獻記載,漢城的初期工程動員了來自全國各地的近12萬名工人,主要營建工作花了近30年之久。
1412年,朝鮮太宗在位時,大臣金汝知還稱有一部《秘記》預言說「朝鮮都漢陽八千歲」,以此討好國王。
漢城建設也動員了相當數量的「僧兵」。與尊崇佛教的前朝高麗不同,朝鮮自建國起就極力打壓佛教,提高出家為僧的各種門檻。想要獲得朝廷下發的「度牒」,參與興建國家工程,出汗出力,是一條不錯的途徑。
不過,這座傾全國之力建造的新都有著不小的隱患,其中之一就是難以解決的防火問題。
1429年,左司諫柳孟聞上疏便稱:「惟我都城,地窄人稠,接屋連牆,草蓋之家,十居七八,一遇火災,連燒百餘戶。」
也就是說,百姓的房子都是茅草屋,一旦著火就會迅速蔓延,無法控制。只有改建成瓦房,才能儘可能阻斷大火連燒的情況。
然而,柳孟聞說,此時每年產瓦不過數十萬,大多數都被國家徵用了,老百姓就算有錢也沒機會買到,更何況被火災燒掉的人家,能有幾個還有錢置辦瓦房呢?
為此,他建議在漢城的東西南三面各設一個新窯口,將燒出的瓦優先供給遭遇火災的人家。如果是困難戶,那就把殘次品免費給他們。這樣一來,幾年之後都城裡就全是瓦房了嘛。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骨感。窯是開起來了,可老百姓茅草屋住得好好的,何必給自己增加一份經濟負擔造瓦房呢?
4年後,右議政權軫和朝鮮世宗談起三座窯口燒出的瓦「平民無買之者」。為了燒窯,他們又耗費了大量木材作為燃料,這無形之中又給百姓增加了勞役。
最終,朝鮮君臣們想將漢城變成一座瓦城的願望還是落空了。
19世紀的漢城照片,茅草房與瓦房交錯
右上角可以遠遠望見景福宮
除火災之外,漢城內的盜賊也十分猖獗,總能在城內掀起不小騷動,就連王室居住的宮廷也不能例外。
早在1456年,漢城「強竊盜中外充斥,至於都城之中,恣行掠奪,而無有一人告者」。
百姓因為害怕向官府舉報盜賊,日後可能被報復,寧可三緘其口。
為此,大臣們還請求國王批准在城內設告密信箱,鼓勵百姓匿名舉報,卻未被採納。
以韓劇《大長今》裡的那位國王朝鮮中宗統治時期(1488—1544年)來說,內弓房和昌德宮內帑庫的金銀器、彩緞,以及御輦的金頂,甚至文昭殿裡章順王后的神位版都被盜走過。
中宗君臣對偷盜者的的態度卻十分有趣,比如對於偷御輦鍍金頂的賊,大臣們表示:
御輦是放在景福宮南行廊的,並不像內帑庫的金銀一樣是鎖著的,因此這個賊偷金頂類似「順手牽羊」,不能跟偷內帑庫的行為相比,最好還是留他一命。
過去,成宗大王時期偷德應房鐙子和燕山君時期偷御輦龍頭的賊,也都被免除一死。
中宗也表示,雖然該賊人罪證確鑿,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人命至重,如有可生之道,則莫如生之」。
或許正是這種「綏靖」做法,導致盜賊愈發猖獗。
沒過多久,中宗五年,朝鮮太祖的妻子神德王后陵墓旁的貞陵寺就被附近的儒生和居民洗劫了。
貞陵
朝鮮太祖繼妃神德王后陵墓,原本在漢城城內
由於都城內有陵墓實在太過詭異,後被遷出
當時的大妃(貞顯王后)派宦官去查看情形,結果偷東西的儒生們直接把大妃的使者捆起來,一邊罵一邊拿石塊打他們,甚至一把火直接把貞陵寺燒了,以至「都城夜明」。
搞笑的事情又出現了,群臣反倒為犯罪的儒生說話,接連上書,為儒生們開脫罪責,講什麼大妃這種婦道人家本來就不該派宦官出去,儒生因為燒寺下獄前所未有云云。
可以想見,這種態度無疑滋長了賊人的壞心。
中宗11年,發生了剛剛提到的章順王后神位被盜事件,也是中宗時代性質最惡劣的盜竊案:
「去夜盜入殿內, 抽破第四室鑰金, 竊章順王后神位版及櫝上覆巾等物而去。」
一時間,朝鮮君臣痛心疾首,國王和文武官員素服前往文昭殿祭拜祖先,撤樂減膳,輟朝罷市。
中宗更是說這是「千古未有之大變」,自己「無地自容」。
漢城作為首都,來自全國各地的三教九流群聚於此,治安之混亂可想而知。
此外,朝鮮王室的王子公主和達官貴人還要在有限的城內空間營造府邸,時不時就要連拆毀數十間民居。
朝鮮王朝的身份等級比同期的中國要固化得多。明清由於科舉制的發展,「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常事,但朝鮮的階級大多出生就固定下來了。
官宦世家被統稱為「兩班」,其下無論是良民還是賤民,在兩班眼中都不過是任人宰割的動物罷了。
16世紀中期,漢城就發生過對乞丐的群體獵殺活動。
當時漢城的達官貴人流連娼妓罹患「淫瘡」(應該就是梅毒),不知道哪個庸醫散布了用人膽可以治療的謠言。
於是乎,兩班就把目標放在了乞丐身上。
殺良民容易被追查出來,但殺流浪的乞丐就方便多了。
他們重金聘請殺手,不過數年,漢城乞丐就幾乎被捕殺一空,全被捉走取膽給富人們治療性病去了。
可想而知,這種療法毫無作用。但乞丐死光了之後,愚昧的兩班還沒有醒悟,繼續誘殺良民家的小孩子取膽治病。
這並非是野史裡荒誕的故事,而是確實記載於《朝鮮明宗實錄》裡的。漢城隱秘角落裡的恐怖可見一斑。
漢城的衛生環境也頗為令人堪憂。
19世紀照相術發明後,來到朝鮮王朝的外國人留下了不少照片。
通過這些照片便能發現,就算是現在被韓國稱作國寶第一號的首都南大門「崇禮門」,當年遍地是垃圾。
據說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期間,日軍在朝鮮登陸後,立刻被城市中混雜的糞便及其他不知名臭味燻吐了幾人。
1910年,大韓帝國被日本吞併,日本在景福宮內設置「朝鮮總督府」。日本殖民時期,漢城的衛生條件才得到了大幅改善。
現在,說回最初的「首爾」與「漢城」的問題。
如果對韓國歷史稍有了解,就知道他們最崇敬的古代君主是朝鮮王朝世宗大王(1418—1450年在位)。
原因之一便是朝鮮世宗下令創製了「訓民正音」,也是歷史上半島首次出現自創文字。
在此之前,半島各個政權文化層次較高的王公貴族,只能說朝鮮語,寫中國漢字。
學習漢字的成本過高,難度也大,中下層百姓基本與之無緣。正是因為這樣,「訓民正音」的制定才顯得意義非凡。
1827年的諺文文書
記錄的是跟朝鮮純祖與純元王后有關的禮儀程序
諺文在朝鮮王朝長期用於女性讀物中
而口語與書面語的脫離,也有一個深遠影響:這意味著很多韓語裡的固有詞彙,沒有對應的標準漢字。
「首爾」兩個漢字,就是韓語中稱呼都城的詞「서울」的音譯,發音為「Seoul」。
其實,早在17世紀,朝鮮王朝後期時,普通百姓已經習慣將王京漢城府稱為「서울」。
甚至外國漂流民還記述說,不用「서울」,朝鮮百姓就搞不清你說的漢城(韓語音為「Han-Seong」)到底是指什麼地方。
可是,就和我們之前說的,此時的「서울」只是民間的慣用語,朝鮮王朝官方依舊把首都叫做「Han-Seong」,也就是用漢字寫的「漢城」。
這便意味著,那時「서울」沒有固定的對應漢字詞。
換言之,此時的情況大概就是,只要你願意的話,將它翻譯成「搜耳」、「受爾」都無所謂。
1910年,韓國被日本吞併。漢城被日本改為「京城府」。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戰敗,韓國得以獨立。
此時駐紮於此的美軍便出臺法令,廢除京城府的名稱,直接取用韓語中稱呼都城的「서울」。
只不過,「서울」依舊沒有官方的固定漢字詞用法,所以我國政府沿用朝鮮王朝時代的漢字詞地名「漢城」。
講到這,大家應該明白了,所謂2005年韓國將漢城改名首爾的說法,根本就是謠言。
實際上,韓國政府做的事情只是確定了「서울」的官方漢字用法為「首爾」,並且通知了我國進行更改而已。
這樣的做法對於兩國來說其實都有好處。
原因很簡單,就是「Han-Seong」和「Seoul」這兩個詞作為地名來說,在目前的韓國境內是並存的,最好的例子就是首爾大學和漢城大學。
如果中國不針對這兩個詞的區別進行更改,那麼人們說首爾大學的時候,難道也在指漢城大學嗎?
如果韓國真是為了去中國化而取消漢城的名稱,為什麼不順道把「漢江」、「大漢門」這些稱呼一併取消呢?
無稽之談可以休矣。
編輯說明
校對 / 歐皇喵
封面 / 子非魚
排版 / 散步魚丸
活動策劃 / 心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