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手網陪著我度過15年了。我希望射手網所具有的價值，就是能令更多人跨越國家的藩籬，了解世界上不同的文化。如果這個網站有幫到人，我就已經很滿足了。但是，需要射手網的時代已經走開了。因此，今天，射手網正式關閉。」
—— 沈晟 2014年 冬
這一段文藝的表白來自字幕組元老之一，射手網的創始人，沈晟。2014年，受到美國電影協會投訴，射手網以涉嫌侵犯著作權等相關法律條例被起訴。同年11月份，射手網正式宣布關停。而此時，字幕組的另一個大佬，人人影視，也未能倖免於難，同樣關停。
在2014年之前，人人影視和射手網，偕同其他元老級字幕組：伊甸園，悠悠鳥，聖城家園等，包攬了國內幾乎所有美劇、英劇等國外熱播影視的字幕翻譯。2014年以後，當觀眾想要找一部影片的資源時總會遇到一個尷尬的情況：找不到字幕組的片源，而官方視頻網站的影片均需收費，甚至連《白雪公主》都變成了付費影片。那麼，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雪滴子今年30出頭，是FIX字幕組（字幕俠）的五名創始人之一。他的翻譯生涯要從大學說起。之前的雪滴子因興趣愛好所以對字幕製作略有心得，但是他發現，當真正加入字幕組以後，並不是所有人在一開始就能做到爐火純青。技術倒不是最大的問題，最關鍵的問題在於人與人之間的磨合問題，而這個問題一直到現在，等雪滴子被稱為字幕組的管理人的時候，都是他頭疼的來源之一。
事情要從雪滴子在組裡教一個女孩兒如何多樣化、富有美感地罵人說起。
「翻譯員翻譯的東西必須多樣化，而我評判翻譯員技術好壞的其中一個標準就是看他會不會翻譯罵人的部分。我讓那個女孩兒翻譯的是《政治邊緣》，裡面的人物比較喜歡爆粗口，經常動不動就大段小段地吐槽罵人，而通常這個部分也是觀眾所感興趣、喜歡的。但是等到讓她翻譯的時候，所有的粗口都是「他媽的」和「操蛋」，完全沒有體現出主角的機智和幽默，觀眾肯定會審美疲勞。我只好找那個女孩兒改，結果她很生氣，說我不讓她學好，光教她罵人，甚至揚言說以後只要是我帶的電視劇，她都拒絕參與翻譯。」雪滴子說完笑了笑，言語裡有點無奈，「我覺得好心酸，因為她罵得不好，我還得一個一個重新改。」
除了這件事以外，雪滴子講道，翻譯有時候不僅僅是語言的轉換，更要求翻譯員站在影片人物的角度上敘事說話。舉例來說，翻譯《行屍走肉》的時候，必然不能讓一個男主角說話總帶語氣詞：你吃飯了嗎？為什麼要這樣呢？否則整部電視劇的氣氛就會從硬漢轉換到校園卡哇伊風格。因此，一個語氣詞也是翻譯時人物性格塑造是否成功的關鍵。
字幕組的人員流動性非常大。FIX的五名創始人，包括雪滴子在內，其實原先都是另一個字幕組的成員，後來因為和所在字幕組意見不符，他們幾個人便退出來重新組建了現在的FIX。
「人員流動的確是字幕組這個行業的普遍問題。很多人因為對電視劇的熱愛加入字幕組，也有很多人熱情退卻後選擇退出或者直接成立自己的字幕組。因此，各種大大小小、資質不同的字幕組慢慢湧現，卻只有很少一部分能真正走下去。我們曾經分析過，這種小字幕組涉獵的範圍一般太狹窄，只根據自己的愛好來，不容易被大眾接受喜愛，故而最後撐不下去，被迫解散。」
然而，被迫解散並不是最糟糕的情況。據了解，不少新成立或規模較小的字幕組會利用近乎零成本的視頻資源打包售賣給大眾，甚至有些是從別的字幕組「偷」來的成品，包裝成自己的視頻後，在淘寶上進行售賣。而這樣在大眾眼裡並不道德的行為，在雪滴子看來卻是這樣的：「我們當然也經歷過這樣的問題，自己翻譯好的字幕竟然被別人拿去賣了。不過，慢慢的，我們已經習慣了，沒什麼感覺，就當做推廣了，也處理不了什麼。畢竟我們自己的取材就是灰色途徑，他們就是黑色途徑了。」
雪滴子言語裡的「灰色途徑」是指，在沒有經過官方公司和創作人的授權和同意下，字幕組通過非正常手段下載到影視資源，傳送給國內的翻譯團隊，最後由翻譯團隊完成字幕的整個製作。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所冒的風險就是有可能會被以侵犯原創的著作權、翻譯權、智慧財產權等名義起訴，正如射手網和人人網在2014年所經歷的。
為了避免這些字幕組所遇到的風險，雪滴子所在的FIX字幕組有自己的辦法：「我們在選擇發布資源的過程中會儘量避免糾紛，比如投放資源的時候，我們會修改原作品的名稱，改成』三個代表』什麼的，因為用原名的話是很有可能會被投訴的，改個這樣具有正義感的名字至少能稍微規避風險。」
相比之下，於2001年就涉足字幕組這個行業的人人影視和射手網則因為侵權的問題大受重創：射手網直接被迫關閉，而人人影視雖然最後重返舞臺，卻總有盛世一去不返的徵兆。
2014年11月25日，射手網出事以後，人人影視也收到了國家廣電總局發出的警告，於是立即關閉了門戶網站，清理了有嫌疑的資源。之後，人人影視一直銷聲匿跡，直到2015年2月，人人影視才正式回歸，並改名為「人人美劇」，轉型為一個美劇社區，主要提供影視資訊，劇情分析和問題解答等內容。
在這之後的人人影視雖然仍舊致力於翻譯字幕，可現如今的他們已早已不復當年「宇宙組」的稱號，甚至已經發展到了需要藉助其他字幕組的網站來宣傳自己的地步。
「之前人人影視來找我們談合作，說是想在我們的門戶網站上投放廣告。我們拒絕了。因為我們彼此都是競爭對手，沒理由給自己的競爭對手放廣告，更沒利益可言。但是在那之後，凡是有關字幕組的活動，人人影視都規避我們，打壓我們。但我們不需要沾他們的光，我們有自己的特色，自己的粉絲。在我看來，現在的人人影視已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了，早已經不是當年我總來拿標杆看的宇宙組了。」雪滴子這樣說道。
「我們現在做的就是儘量避免大字幕組之前所犯下的錯誤，從小事做起。我們這個行業在灰色地帶裡已經生存了這麼多年，但我們也想能拿到正規的版權，光明正大地翻譯我們感興趣的東西。但是這很難。我一直所想的是，如果我們的社會對國外文化的開放程度能再高一些，那麼更多的視頻網站就可以自由地引進更多海外影視，字幕組也將會遇到一個更新的形式。不過目前，大家都認為那只是字幕組的社會主義階段，有可能實現，但是需要時日。」
雪滴子在嘗試對字幕組的未來做出一個可能性假設。在將來的發展形勢中，隨著越來越多的視頻網站大量引進國外電視劇，字幕組的發展可能更趨向於和這些視頻網站進行合作。而和這些視頻網站的合作除了意味著字幕組可以合法地翻譯字幕以外，也意味著他們原本自由的模式將會被商業合作所束縛。而對於這樣的發展趨勢，雪滴子回答道：「字幕組不一定要為商業化犧牲原則，我們的原則一直是快樂、自由，給觀眾呈現更多有特色的文化。假如我們的原則被改變了，我們很有可能不會接受商業合作。不過現在事態發展變化太快，我們就隨遇而安吧。」
2016年9月28日，「澄空學園」字幕組的兩名成員在向字幕組提供片源時被日本警方抓獲並拘留數日，而這件事情的發生也再次應證了字幕組行走於灰色邊緣地帶的困境。他們的未來按照現在的模式發展下去，註定會是狹隘的。隨著大眾對原創尊重的意識愈來愈強烈，這種以犧牲原創個人利益來換取大眾利益的行為將會越來越不受到推崇。也許正像雪滴子所說的，未來的發展形勢變化莫測，但是假如我們的社會對異域文化的接受程度能更高的話，一個新的局面將會開啟，而那個時候，我們才能判定，字幕組的時代是否真的像沈晟說的那樣，「已經走開了」。
作者：秦之怡
美編：阮佳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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