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變形記》是猶太作家卡夫卡的代表作,而電影《寄生蟲》是韓國奉俊昊導演留名影史的作品,在2020年年初捧回了四座奧斯卡獎盃,一瞬間,舉國歡慶,鄰國豔羨,奉俊昊的藝術地位也再升一個臺階,名利雙收。相比奉俊昊導演,卡夫卡出身於有一個無比權威專斷甚至蠻橫的爸爸的商人家庭,父親從來都不對自己的寫作表達肯定,自己直到四十多歲肺結核死亡後作品才公開於世,遲遲地獲得了與他才華相匹配的盛名。人生經歷天差地別的兩人,卻在作品中流露出相似的感情思想。
《變形記》和《寄生蟲》的設定都是圍繞著一家四口展開的,父母和兄妹。《變形記》的開頭是男主人公格裡高爾在一夜之間變為了一隻巨大的甲蟲,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堅硬的軀體和細軟的觸角使他難以翻身,喉嚨裡發出的聲音根本分辨不出是否是人的聲音。而《寄生蟲》的發展是以哥哥基宇隱瞞真實學歷進入到一戶富有人家當家教開始的,然後是全家人集團詐騙,實現在大戶人家裡的全就業,成為了現實生活中的寄生蟲。一個家庭因為頂梁柱的變異而走向破敗,全家被迫就業。另一個家庭是因為全家就業,生活改善。
在《變形記》和《寄生蟲》中,都可以直觀的感受到物質生活貧乏的衝擊。《變形記》裡,當全家人開始重新工作時,作者用文字表現了全家人的窘迫,「父親在銀行裡給小職員買早點,母親把自己的精力耗費在替陌生人縫內衣上,妹妹聽顧客的命令在櫃檯後面急急地跑來跑去,超過這個界限就是他們力所不及的了。」而在《寄生蟲》中,導演的鏡頭演繹反而生出了一絲悲憫,倉皇逃出豪宅的爸爸、哥哥和妹妹,在暴雨中走回家去,路邊全是用盆子潑灑漏進屋子裡的水的鄰居,等到回到家中時,沒有關窗的半地下室已經被淹了一半,廁所裡的馬桶在往外噴出烏黑的髒水,房間裡的燈閃著詭異的光,自作聰明的家庭走向了災難的深淵。
《變形記》和《寄生蟲》中都可以讓人感受到隔離和疏遠。《變形記》裡的冷漠與疏離是在男主人公變成了一隻甲蟲後全家人對其的極度恐懼,父親狠毒到根本不再見他。這裡的設計和卡夫卡本人的家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卡夫卡的父親對卡夫卡所熱愛的寫作懷有極度的鄙視和嘲諷,卡夫卡曾經寫過長信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可是卻不了了之,而奉俊昊創作的《寄生蟲》離不開他的社會學背景以及前幾部作品的積澱,所以他可以很直白地通過極度戲劇的表現方式給觀眾呈現不同社會階層人物的形象和內心想法。對司機爸爸的身上的味道反感的有錢人夫婦,覺得司機爸爸越界而表現出防衛的距離感,無不流露出一種蔑視低於自己社會階層的人的驕傲姿態。
《變形記》和《寄生蟲》的敘事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就像是沉浸在柔軟的棉被裡緩緩浮現的一把把匕首。格裡高爾是一個有家庭責任感的人,他幫助父親還債而去保險公司當銷售員,過著風餐露宿的生活,一直支持妹妹的音樂學習,準備在聖誕夜那天宣布送她去音樂學院。卡夫卡用心理描寫構造一個只屬於男主人公的溫馨家庭,格裡高爾對自己的妹妹懷有信任,妹妹剛開始也是極度保護哥哥,隨著時間過去,她厭煩恐懼噁心,以至於她成為了第一個爆發的人,崩潰地喊出「把他送走」。《寄生蟲》則是夾雜著喜劇色彩,一些精心設計的橋段既增添了幽默感也調動了觀眾的情緒。
最令人詫異的是結尾,《變形記》裡一家人離開了原本的房子,女兒青春活力的身體代表了一個「溫馨美滿」的結局,《寄生蟲》中爸爸躲進了豪宅的地下室開始成為了「寄生蟲」,兒子寫信說會計劃新的生活,把那座豪宅買下來,讓他爸爸正大光明地走出來。電影畫面裡溫暖的光線照射進客廳的落地窗,仿佛飄著一層細細的絨毛,讓人聯想到《變形記》裡女兒在公車上迎著陽光臉上一層細軟的茸毛和明亮的眼的情景,極度美好。可是,拋棄了家人的人變形為醜陋可怕的甲蟲,一個破碎的寄生蟲家庭的計劃實現永遠也會是個迷。
這「蟲生」,事實上是走到末路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