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丸之地的香港,能在六七十年代實現經濟騰飛,八九十年代娛樂鼎盛,得益於包容並蓄的社會形態,吸引諸多文人騷客的鼎力加盟。
甚至還有一批「非我族類」的異域人士,漂洋過海來給香港的娛樂盛世添磚加瓦。
河國榮,活躍在TVB和港產影片中,幾乎包辦了港英時期沙展警官和神父形象。他本是土生土長的澳洲人,因為欽慕香港殿堂級巨星張國榮,便在哥哥去澳洲開演唱會的時候,透過各種門路成為張國榮的專用司機。
他苦練粵語,隻身一人來到香港,取了中文名字「河國榮」,趕上TVB徵召一位「識講廣東話的鬼佬」為特約藝員,由此開啟了他在香港影視圈將近40年的摸爬滾打。
同樣來自澳大利亞的杜可風,是華語電影圈裡首屈一指的攝影大師,憑藉細膩、獨特、完美的鏡頭,幾乎合作遍了華語世界的一線導演。
香港樂壇,還活躍著一批來自菲律賓的菲籍樂師。他們與華語樂壇的淵源,甚至要追溯到上個世紀30年代,彼時菲籍樂師服務於華語流行曲的策源地、十裡洋場上海灘,50年代流落香港。
上海灘的菲籍樂師
菲籍樂師的存在,無形中促進了香港唱片業和電影配樂的發展,並且獲得一致認可,「賓佬音樂,必屬佳品」。代表人物有奧金寶、盧東尼、鮑比達、戴樂民等人,橫貫70年代到新世紀的香港樂壇。
香港樂壇的異域人士中,除了菲籍樂師,還有一位特別的存在。這個神秘過客來無影去無蹤,他既扮演著樂壇上「馬可波羅」的形象,其後又成了樂壇「失蹤人口」。
消失在華語樂壇的「馬可波羅」——來自義大利的音樂人花比傲。
花比傲,原名Fabio Carli,擅長編曲配樂,比句《追夢人》《滾滾紅塵》《東方之珠》《皇后大道東》《似是故人來》,這些經典作品的編曲,皆出自花比傲之手。
花比傲在90年代的香港樂壇,通常與音樂工廠的羅大佑、林夕、黃耀明等人捆綁在一起,尤其是羅大佑,堪稱教父背後的影子武士,所以羅大佑說他是自己音樂上的異國兄弟。
花比傲50年代出生於義大利的偏遠小鎮,年輕時組織了一支名為眼鏡蛇的樂隊,在歐洲大陸四處巡演。他立志要在音樂領域闖出一片天地,離開樂團後,開始了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的生活。
他的足跡遍布美洲、澳洲、日本、臺灣、阿拉伯等地區,1985年,他停泊在香港,直至90年代末離開,為香港樂壇注入了他身上特有的西方魔幻式的魅力。
離開香港後,他又混跡紐約,做攝影師和電影配曲的工作。最終在疾病的折磨下,他返回義大利,2013年死於癌症,無聲無息的結束了他波瀾壯闊的一生。
花比傲去世的時候,已經離開香港將近20個年頭。而他的名字,也早已湮沒在黑膠唱片的幕後欄中,鮮有人知。恰巧的是,他去世沒多久,這則消息被旅意文化學者張長曉先生捕捉到,傳回香港和內地之後,引起了曾與他並肩工作過的羅大佑、林夕、黃耀明等人的反響。
羅大佑紀念花比傲的文字:
「我自認為我是Fabio在香港時做音樂最親近的夥伴;我們都是外來者,不惜血本的挑戰著不少當地人不會犯的禁忌。
我們第一首合作的歌曲叫做「輪迴」,他為我編的曲。混音完以後大家開心極了,我們到了灣仔的Rigoretto餐廳吃飯,在他介紹之下我們點了一瓶一九八三年的Amarone紅酒,他教我如何品嘗葡萄酒,將酒在唇齒間含住的方式等,有如我們後來在錄音室內研究吉他在左手和弦的移位的仔細一般。
音樂創作大家都不太注意到編曲。Fabio為「東方之珠」一曲所作的編曲在詞曲的間奏所創作出來的音樂:先是緩慢的下行音符,繼而急速上升澎湃令人幾乎趕不上,但及時嘎然而止剎車,差點讓唱的人抓不住拍子的絕妙構思。但這樣的編曲根本就變成了這個曲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像一根無形的竿垂掛在維多利亞港邊一樣,雖然漁夫早已遠去。
Fabio,我人世音樂的兄弟,一見面我們的弦就開始共鳴。有一個字我們都不太敢用,但他是,那個字叫作:Cosmopolitan。
很奇怪的,我從來不知道他的年齡,而且我們也從來沒有認真談過這事情,但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和我第一次看到他幾乎是一模一樣。
有個人這樣走來,說「Hallo!」
然後我們愉快的工作很長的一段時間。
有一天我聽說他走了。
我們合作的第一首歌叫做「輪迴」,
中間的和聲有他的聲音。」
我們會再見面的,Fabio。
林夕紀念花比傲的文字
「Fabio Carli來香港的時候,希望可以逗留兩三個月,結果一停就是十一年。大概那時候也沒有想到需要起一個中文名字,用以行走香港樂壇,我記得最初他是以義大利本名出現在唱片的credit上面,後來就有了「花比奧」這個名頭。
再後來,我也加入了大佑的音樂工廠,好像是大佑問我,對這個名字的翻譯有什麼意見沒有?也許是靈機一觸,也可能是誤打誤撞,當時覺得花比奧的「奧」字有點太奧妙,一看就知道是個外國人,我立時想到,再也沒有比「花比傲」更好的選擇了。不但音義俱在,而且最重要的,是很有中國味道:與花比傲,滿像詩詞歌賦裡出現的意境與名字。
本來他就是個義大利過客,翻譯漢名讓人一看而知是外地來的有什麼問題呢?其實,在後來的相處中,才發現他其實很中國,也很愛中國文化,可能是這原因,他創作的音樂,都有濃濃的中國味。特別是他編曲的部分,用了許多中國元素,可類似的風味,由中國人來弄,又可能會太傳統,沒有花比傲式的火花。
他在香港時期所寫的旋律,絕大部分都由我負責填上廣東歌詞,最深刻印象的是一首袁鳳瑛唱的《情人眼裡》,國語版是鳳飛飛的《看著你的眼睛》。我邊聽著那個調子想像歌詞該有情懷,幾乎以為是一個中國詩人在傾訴著東方的心事,而且,這旋律讓我邊寫邊流淚。
當然,每次寫完歌詞,我都要花一點力氣去給他解釋歌詞的意思,可意思能說明,意境有時候卻是不可譯的。於是我居然起了個念頭,想他學中文,結果只教會他幾句廣東粗口,真是對不起他,但聽他操著一口英文腔的廣東髒話,倒成為我們在錄音室裡面最有趣的回憶之一。
所以,才說讓Fabio叫花比傲式誤打誤撞,也是靈機一觸,好像是預感到他會留在香港這華人社會發展處精彩的音樂事業,也開展了一段日以繼夜相處的緣分。花比傲,跟花比傲,我覺得,這是半個香港人,一整個自己人,就是一家人。」
花比傲大致是在80年代中後期來到香港,他在香港有據可考的第一首創作歌曲是為杜德偉作曲的《等待黎明》,為當時剛剛嶄露頭角的杜德偉,拿下87年十大勁歌金曲季選獎項。
他為杜德偉創作的其他作品還有《Anima 》《一分鐘的愛》等。杜德偉是被華星唱片當做男版「林憶蓮」來捧得,奈何他相比林憶蓮都市麗人定位的愛情觀,顯得沒有爆炸性,形象不鮮明而沒有步入天王陣營。
這個時期,花比傲通過為杜德偉作曲,與華星唱片建立了合作關係,還為華星歌手呂方、文佩玲、黎明、梅愛芳等人寫歌。呂方和文佩玲都是華星通過新秀歌唱比賽遴選出來的佼佼者。
呂方是第二屆新秀唱歌比賽冠軍,文佩玲是第五屆冠軍,與她同期的亞軍是許志安、季軍是黎明(厲害了)。梅愛芳是梅豔芳的親姐姐,天后則憑藉第一屆新秀冠軍出道。
此外,花比傲的作品還惠澤到陳百強、李克勤、成龍、金城武、鄭中基等人,都是貨真價實的大卡司。
1988年,梅愛芳推出唯一一張同名錄音室專輯,花比傲與林夕合作,幾乎包攬了整張專輯的作曲編曲和填詞工作。這段愉快的合作經歷過後沒多久,兩人先後被羅大佑收編。
彼時,適逢躊躇滿志的羅大佑來到香港樂壇開疆拓土。他與臺灣滾石唱片合作,在香港成立滾石的子品牌音樂工廠。羅大佑、林夕與花比傲,這三個分別來自臺灣、香港、義大利的音樂人,形成了音樂工廠的創作陣容。
專輯《皇后大道東》是音樂工廠建軍之後推出的當頭炮,狂攬當年香港三大流行榜冠軍,創下香港歌壇鮮有的「非偶像派」歌曲磐居榜首的記錄,放眼整個華語樂壇,也有十足分量。
歌手陣容集結了袁鳳瑛、葉德嫻、梅豔芳、蔣志光、夏韶聲等人,詞人除林夕外,還有潘源良、林振強、李建達。《皇后大道東》整張專輯除黃霑《道》之外,作曲全部由羅大佑包攬,編曲工作他與花比傲兩人平分秋色。
在音樂製作中羅大佑一直扮演著Music Director(音樂總監)的角色,起著主導作用,出理念和大概念,花比傲就負責提供技術與細節,配上林夕的靈性作詞,可謂天作之合。
值得一提的是,香江四大才子中的霑叔貢獻了《倩女幽魂-人間道》的插曲《道》,重新改編之後放在專輯裡面。
早年羅大佑籌備他石破天驚的第一張專輯《之乎者也》的時候,資金捉襟見肘,張艾嘉曾經帶著羅大佑跑到霑叔那裡去化緣,生性豪爽的黃霑二話不說,拿錢出來資助羅大佑,結下情誼。後來,黃霑財政緊張,羅大佑的音樂工廠全力支持他出作品集,霑叔很是感動,這就是當代大師間的人情味。
音樂工廠橫貫整個90年代的香港樂壇,維持了10年光景。時間雖短,但推出的作品無一不是歷史厚重、抑或先鋒實驗的驚世之作,而負責編曲、配樂的花比傲,無疑留下了他獨特的烙印。
90年代後期,音樂工廠結業,花比傲離開香港去往紐約。這位香港樂壇的馬可波羅,從此脫離華語樂壇,恢復了他「音樂國際公民」的身份。
花比傲將富有中國民族情感的旋律與林夕的歌詞結合,把羅大佑的音樂理念作成了一幅文人畫,在大眾可以接受的音樂基礎上,把義大利式音樂與中國意境結合,進而使格調提高,成為一種具有文化品位的人文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