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27日,26歲的臺灣作家林奕含,在臺北家中自殺身亡。
2019年4月8日,17歲的李星星在煙臺跳海自殺未遂。9個月後,李星星被某上市公司高管鮑某明涉嫌性侵的事件公之於眾。
同時期,威脅未成年人拍攝性剝削視頻進行傳播的韓國社交平臺「N號房」被揭發,註冊用戶高達27萬,轟動一時。
但至此,2019年7月1日因涉嫌猥褻9歲女童遭刑拘的新城控股董事長王振華仍逍遙法外。而新城控股在股價短暫大跌後逆轉,2019年度銷售金額位列行業第八,王振華本人以430億元的身價榮登2020年胡潤全球房地產富豪榜第33位,比上年排名上升34位。
2011年9月22日,講述聾啞兒童學校學生被性暴力的真實故事改編電影《熔爐》在韓國上映,受到韓國國家高度關注,被稱為「一部改變了國家的電影」。「日光之下並無新事,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重溫文周這篇舊文《是我們一起殺了房思琪和林奕含》,走進「房思琪」們的世界,那個「我是餿掉的柳橙汁和濃湯,我是爬滿蟲卵的玫瑰和百合」的世界,那個質疑自己「我做錯了什麼」的無解的世界,那個陷入重度PTSD和抑鬱症的世界.
以下為原文。
是我們一起殺了房思琪和林奕含
臺灣作家林奕含自殺事件已發酵多日
她二月出版的新書《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在讓大眾看到她驚豔的才華後
也看到了她遭受的不堪
外界通過一系列證據將涉事教師鎖定為陳星
他承認在林奕含高三時期曾與她交往兩個月
但否認了誘姦並說自己與家人幾乎要崩潰
也有媒體稱在一段流傳出來的錄音中
陳星說:
人都死了,多說沒有意思
事件引起軒然大波
也引發了之後阿廖沙爆出的
在北京電影學院上學期間遭受的性侵經歷
我們為這些姑娘感到傷心
對施暴者感到極度憤怒
文周君覺得撇開事件目前的羅生門
仔細閱讀林奕含真實的文字
儘量用心與她感同身受
是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
房思琪和閨蜜怡婷都喜歡老師。李國華風度翩翩,相貌不凡,滿腹經文,是小女生愛慕的謙謙君子。她們開玩笑時會說要找老師那樣的丈夫。這樣一個高大的形象,當以猙獰面目對思琪伸出魔爪,帶來的是世界的崩塌。房思琪很美,從外到內都是美的代言。她懂「思無邪」,她懂「真善美」,對她來說,毀掉的不僅是身體,也是靈魂和整個世界。他說:這是老師愛你的方式,你懂嗎?你不要生我的氣,你是讀過書的人,應該知道美麗是不屬於它自己的、你那麼美,但總也不可能屬於全部的人,那隻好屬於我了。你知道嗎?你是我的。他說:我在世界上最愛的人就是你,從來沒想到我這麼老了竟然才找到了知音,比愛女兒還愛你,想到竟然都不覺得對女兒抱歉,都是你的錯,你太美了。孔子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那些美麗的情話,必然發於心。李國華說的這些句子,單獨作為情話來看,真摯感人。但可悲之處在於,這個李國華是誘姦犯。對於房思琪來說,崩塌的是真善美。推到大部分受害者,崩塌的是對世界的信任。對於改變世界無能為力,對於報復無能為力,她們的憤怒只能轉移給自己。她們無法做到站起來穿上衣服走人,這不是摔了一跤,或是被狗咬了,這是靈魂死了。
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與其說是一種心理疾病,不如說是自我保護機制的產物。有調查表明,平均每三個性暴力受害者,就有一個罹患PTSD。
逃避 和 麻木 太好了,靈魂要離開身體了,我會忘記現在的屈辱,等我再回來的時候,我又會是完好如初的。
失憶 我常常在奇怪的時候、奇怪的地方醒過來,可是我不記得自己有去過那些地方,有時候一整天下來我躺在床上才醒過來,我完全沒有印象自己一整天做了什麼……
社交障礙 和 無法感到愛 國高時期她不太會與人交際,人人傳說她自以為天高。
場景重現 和 失眠 而且她沒有辦法睡覺,因為她連趴在桌上十分鐘也會夢見他插進她,她每次睡著都以為自己會窒息而死。
罪惡感 我是餿掉的柳橙汁和濃湯,我是爬滿蟲卵的玫瑰和百合。
不僅僅是PTSD, 抑鬱症也是性暴力受害者常見的後遺症。李國華說房思琪一直就瘋瘋癲癲的,陳星說林奕含患有抑鬱症,北影回應說阿廖沙有因抑鬱症自殺的經歷。這也許正是性侵造成的後果,不是她們生來就有的命運,也絕不是施暴者為自己開脫的藉口。摧毀房思琪的,的確有男權社會強加在女性身上的貞操枷鎖,但這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李國華的性暴力毀了一個小女孩對愛情和真善美的嚮往。這的確是一個小女孩愛上誘姦犯的故事,但這愛不是真的,也不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開出的惡之花。這是告訴自己一切順理成章的精神慰藉——若老師真的愛自己,這樣也不算大錯;若自己真的愛老師,自己也不算髒。自從被強暴的那天起,房思琪便活在了世界的另一面,一個用美麗詩歌作為修辭,將暴力描繪成愛的扭曲世界。
髒有髒的快樂。再去想乾淨就太苦了。
她只知道愛是做完之後幫你把血擦乾淨。她只知道愛是剝光你的衣服但不弄掉一顆紐扣。愛只是人插進你的嘴巴而你向他對不起。
施暴者是偽善世界的構成。他們在這個世界裡,用言辭為自己的無恥行為正名。
他發現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的錯,連她自己都覺得是自己的錯。罪惡感又會把她趕回他身旁。
這個社會不是李國華一個人構成的。李國華是文化對這些醜惡行徑的無限包容形成的產物。李國華將社會對強暴的偏見玩弄於鼓掌,是這些偏見縱容了以強暴為樂的罪犯。郭曉奇鼓起勇氣在網上發帖,得到的回應是:「你拿了他多少錢」、「第三者去死」、「還不是被插的爽歪歪」一個年輕姑娘和一個有錢已婚男人,必然是年輕姑娘去勾引男人。這是我們文化裡的既定思維。人們對圍觀墮落的熱情,大過對人性之惡的厭惡。是思琪媽媽在思琪提到學校裡有學生和老師在一起,媽媽說的:這麼小年紀就這麼騷。壓死受害者的最後一根稻草,往往是不被最親最愛之人理解之後產生的自我厭惡和罪惡感。斯德哥爾摩是無人可依賴,PTSD是可依賴的人都不能依賴。這些從小被教育要當一個好女孩,要有禮貌,要討人喜歡的女孩們,只能默默承受,甚至強迫自己愛上強姦犯。而文周君想不自量力地請大家自問一句:我們做錯了什麼?說得過分一些,只要這個偽善世界的制度還存在一天,我們便多成為一天的幫兇。是這個男權世界默認女性身體的美具有無限功能性,是這個男權世界默認小女孩的身體能讓男人再青春一次。想必大家都看了朋友圈刷屏的《一個沒有姑娘的飯局,那還叫吃飯嗎?》。以賞玩器皿的口吻,將姑娘的青春無限和聰明伶俐,當成了延年益壽的丹藥。「美食千種不如胸脯二兩」。只看到這一句,便知這個飯局上的男人,只是一群相對膽小的李國華。強暴之所以是謀殺,是世界將女性的身體等同了她們的靈魂,甚至忽略了她們的靈魂。每一個女人都是倖存者。房思琪和李國華,離我們不遠。
這個世界,或是生活,命運,或叫它神,或無論叫它什麼,它好差勁,我現在讀小說,如果讀到賞善罰惡的好結局,我就會哭,我寧願大家承認人間有一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我最討厭人說經過痛苦才成為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認有些痛苦是毀滅的,我討厭大團圓的抒情傳統,討厭王子跟公主在一起,正面思考是多麼媚俗!
正義是韓國《熔爐》上映後,百萬人籤名抗議,之後案件重審,「性侵害防治修正案」修訂;正義是五年後,印度黑公車輪姦案終於有了最終判決,維持原判,對四名罪犯判處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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