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賓虹(1865年1月27日—1955年3月25日),初名懋質,後改名質,字樸存,號賓虹,別署予向。原籍安徽省徽州歙縣,生於浙江省金華市。中國近現代國畫家,擅畫山水,山水畫一代宗師。
怎樣學中國畫,似乎是一個不成問題的問題。近百年來,學校教育取代了師徒相授的傳承方式,走了一條以西畫改造中國畫的路。學中國畫,就要學素描,畫寫生。但在傳統畫家黃賓虹先生看來,這並非正路。那麼,他走的是什麼路,他的主張是否符合當今的中國畫教育?對今天的中國畫教育,還有沒有意義呢?
在20世紀紛繁複雜的中國畫壇,黃賓虹先生無疑是一位跨時代的藝術巨匠。這位「早學晚熟」的藝術家,畢生致力於祖國傳統文脈的繼承與光大,面對西方藝術觀念的衝擊,他堅持從內部尋找動力,為推動中國畫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黃賓虹先生不僅是偉大的藝術家,更是傑出的美術教育家,他經歷過傳統的師授繪畫教育,後來又任教於各種新興的美術學院,其獨特的美術教育思想,培養出了林散之、王伯敏、李可染、黃居素等傑出的藝術家。今天的中國,學院體制一家獨大,我們再次回頭去重溫黃賓虹先生的美術教育思想,想必對於「為中國古來藝術保此精神」淤有所啟示。
黃賓虹先生出生在徽商家庭,受家族觀念薰陶,四歲學畫,並習舉業,打下了深厚的經學基礎。十六歲跟隨陳春帆先生學習人物畫,後又受陳崇光先生山水花卉的影響,力追宋元,他的藝術人生,歷經傳統到現代的教育體制變革。青少年時期的教育對黃賓虹先生的影響頗大,他早年隨倪逸甫先生學畫,得「當如作字法,筆筆宜分明」口訣,後又從老畫家鄭雪湖先生處習得六字訣「實處易,虛處難」,對他後來重新認識傳統畫學起到至關重要的影響。雖然受傳統薰陶頗深,但青年的黃賓虹並不保守,反之,他是一個激進的知識分子,一個民主主義者。從「戊戌變法」到國學保存會,以及為弘揚國學而興起的南社,都有黃賓虹先生奮鬥的身影。豐富的人生經歷和對傳統文化的深厚積澱,使黃賓虹先生的思想更富有變革性,更具有時代前瞻性。
他走的是一條先臨摹古人,後師法造化的路,而所謂師法造化,並不等於西畫式的對景寫生。
黃賓虹先生提出的「師今人,師古人」,主要途徑即臨摹。說要以「朝斯夕斯,終日伏案」「十年面壁,朝夕研練」的態度對待臨摹。在他看來,臨摹是學習前人理法、作品「由舊翻新」的必經之途。他說:「舍置理法,必鄰於妄;拘守理法,又近乎迂。寧迂勿妄。」「寧迂勿妄」所暗含的,是對臨摹學習前人理法的重視。在追逐新奇的時代,「寧迂勿妄」已經成為時髦,黃賓虹先生這四個字仍有深刻的啟示意義。
對於「師古人」,黃賓虹先生主張兼收並攬,嚴格選擇。他說:「大人達士,不局於一家,必兼收並攬,廣議博考,以使我自成一家,然後為得。此可為善臨摹者進一解矣。」對於古代傳統,他提倡臨摹宋元畫,說宋元畫「渾厚華滋」,格調高華;不大提倡臨摹明清畫,認為明畫「枯梗」,清代畫「柔靡」;他又提倡臨摹「士人畫」,反對臨摹「庸史畫」(或稱「文人畫」)。
臨摹古人作品,要臨摹原作,而不能只臨畫譜、複製品。黃賓虹說:「元明以上,士夫之家,鹹富收藏,莫不曉畫,」「自《芥子園畫譜》出,而中國畫家矩矱,與歷來師徒授受之精心,漸及澌滅而無餘。」《芥子園畫譜》以及近代印刷術的發展,大大推動了藝術的普及,也為研究傳統提供了方便。但畫譜與複製品總是無法與原作相比,如果只臨畫譜與複製品,就很難發現與理解古畫的精妙之處,也就很難「取法乎上」,對藝術家的成長是不利的。這是藝術與科技、藝術普及與提高關係的一個悖論。
臨摹是長期的過程,不能「出脫太早」。所謂「出脫太早」,一般指畫家的根基和修養不夠,就急於自立門戶。黃賓虹先生詩曰:「師古未容求脫早,虎兒筆力鼎能扛。」欲獲得像虎兒(宋代畫家米友仁)那樣能「扛鼎」的筆力,就必須打好根基,不能求脫太早。
甚至把吳昌碩也列入此例。吳昌碩先生無疑是一位開派的大家,黃賓虹先生說他「知筆意而法不備」,也未必不是中的之語。中國畫要求積累。「厚積薄發」才有可能獲大成功。先生一生尊奉並實踐此理。急功近利的人是不可能真正成為中國畫大家的。
臨摹是獲得傳統的一種手段而非目的。目的還是在傳統的基礎上創造和發展。近現代畫家如徐悲鴻、林風眠等批評一些國畫家死臨摹、臨摹死,是有事實根據的。但因而在學校教學中取消臨摹,將臨摹「一棍子打死」,就大錯特錯了。黃賓虹先生也反對死臨摹,但他始終認為臨摹是必須的,只是如何臨摹,如何善臨的問題。這是先生和一些西畫出身的教育家之間的區別所在。
對於「師造化」的含意比「寫生」寬泛。黃賓虹先生有山水畫「得之於壯遊」之說。古人說的「行萬裡路」,強調對造化的「遊」與「悟」,往往比寫生更具根本性。西畫寫生一定是對物描繪,中國畫寫生可以對景描繪,也可以根據記憶描繪。黃賓虹先生的「紀遊」山水,都是追憶之作,有時也稱為「寫生」。他40年代憶寫20年代的遊歷印象,也稱之為「紀遊」,而那與對景寫生沒多大關係。
寫生也是有「道」的。黃賓虹先生的「寫生之道」是什麼?他曾對學生王伯敏說:「江山如畫,實是江山不如畫,畫中山川,經畫家創造,為天所不能勝者。」在《富春山圖》題畫詩中又說:「江山本如畫,內美靜中參。人巧奪天工,剪裁青出藍」。這些充分體現了黃賓虹先生對寫生的深切感悟。在寫生方面,林散之受黃賓虹的影響頗深。三十七歲時,林散之先生遵師命,為師造化,孤身作萬裡出遊,期間得畫稿八百餘幅、詩兩百餘首,此後數十年寒燈苦學,終在中日書畫交流選拔時一舉成名,他終身牢記恩師教導,每到一處總是要對景寫生,並找時間同老師交流,黃賓虹先生用言傳身教的方式給他的弟子們做出了極高的榜樣。
如何看待臨摹與寫生,始終是當今中國畫教育的一大問題。各類美術學校和改革家大都提倡對景寫生,貶低和否定臨摹。多數傳統畫家堅持著師徒傳授,從臨摹入手,再師法造化的方法,但具體情況與結果各有不同。
臨摹與寫生,關係到中國畫如何延續,如何創造,如何保持自己的形式語言特點等根本性問題。黃賓虹先生堅持的「臨摹 師造化」路線和方法,已由他的藝術實踐證明是可行的。近一個世紀的美術學校,沒有培養出像齊白石、黃賓虹、潘天壽、張大千這樣的中國畫大師。我們可以從中悟出些什麼呢?
二零二零年七月四日下午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