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忠犬七公
在今年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奉俊昊以一部《寄生蟲》拿走4項大獎,不僅包括最佳國際影片,甚至還拿下了奧斯卡最佳導演和最佳影片這樣極具分量的小金人。這是亞裔導演在奧斯卡上創造的最佳成績。
從早年憑藉《亂》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提名的黑澤明,到憑藉《臥虎藏龍》拿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李安,再到如今的奉俊昊,亞裔導演在奧斯卡始終在進步。儘管美國總統川普近日對《寄生蟲》獲獎一事大發牢騷,但是亞裔導演在奧斯卡存在感逐漸加強,已經是一種不可逆的現象了。
不過,受到奧斯卡垂青,對於這些亞裔導演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除了典型的李安模式外,還有沒有其他可能?梳理了7位奧斯卡獲獎、提名亞裔導演後,我們發現,他們有的走向了全球主流市場,有的陷入了身份困境,還有的創作失序,進入了後奧斯卡死循環……
《寄生蟲》導演奉俊昊:在獨立自主的基礎上擁抱好萊塢
以一部非美國出品的電影包攬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國際影片和最佳原創劇本,一時間奉俊昊的《寄生蟲》可謂風頭無兩。
一鳴驚人,是奉俊昊從影之路上的常見情況。
2000年的《綁架門口狗》讓他聲譽鵲起,僅僅三年後,奉俊昊就拿出了《殺人回憶》,這部眾多影迷心中的韓影NO.1,奠定了奉俊昊在韓國電影界的至高地位。此後的《漢江怪物》《母親》等作品,都從不同角度為奉俊昊增長了聲譽。直到《寄生蟲》讓他聲譽達到了頂峰。
奉俊昊能在奧斯卡獲得如此高的成就,除了在韓國發展時打下的基礎之外,更重要的一點就是積極擁抱好萊塢。早在拍攝《漢江怪物》時期,奉俊昊就和好萊塢的技術團隊有過合作。此後的《雪國列車》更是實現了韓國主控,好萊塢提供資金的模式。《玉子》的情況與之類似,這部Netflix出品的電影,讓奉俊昊變得更加「好萊塢化」。
在「好萊塢化」的同時,奉俊昊依舊保持著自己的話語權,和那些進軍好萊塢卻喪失對自己作品主導權的導演形成了鮮明對比。這也是為什麼別的導演進軍好萊塢多半鎩羽而歸,而奉俊昊可以捧得小金人的一個重要因素。
韓國總統文在寅在青瓦臺總統府設宴款待《寄生蟲》劇組,席間文在寅表示:「為了韓國電影產業的繁榮,我會大幅度提高政府支持。我在這裡明確地告訴大家:支持的同時絕不會幹涉。」
文在寅在青瓦臺宴請《寄生蟲》劇組
得到國內政策保障和好萊塢支持的奉俊昊,在「好萊塢化」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他的電影《雪國列車》已經被拍成同名美劇,將於今年5月份播出。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奉俊昊表示《寄生蟲》也有望製作劇版,看來在好萊塢的廣闊天地裡,奉俊昊還大有作為。
《徒手攀巖》導演金國威:挑戰極限,追求刺激
在第91屆奧斯卡上,最佳紀錄片的榮譽被一部讓人看得手心冒汗的影片拿到了。它就是《徒手攀巖》,由美國華裔導演金國威及其妻子伊莉莎白·柴·瓦薩赫伊共同拍攝。
身為華裔的金國威,從小就對極限運動充滿熱愛,最初是一名職業攀登者和滑雪者。在攀巖、爬山的過程當中,金國威逐漸成為了一名戶外攝影師,後來萌發了拍攝紀錄片的想法。
在2015年,金國威就拍攝了紀錄片《攀登梅魯峰》,無論在素材使用還是情節設置上,此紀錄片都可以視作是《徒手攀巖》的預演。在《徒手攀巖》中,金國威對於素材的剪輯,展現了同為職業攀登者的專業和對於這項事業的認同,也讓觀眾在屏住呼吸的緊張感中體驗了一把極限運動的刺激。
金國威
也許是看中了金國威在素材把控上的能力,在獲得奧斯卡之後,Netflix向金國威伸出了橄欖枝,希望邀請這對夫婦共同執導一部犯罪電影《直升機大劫案》(暫定)。
該片根據瑞典「瓦斯百加直升機大劫案」改編,講述四個來自瑞典郊區、國籍各異的年輕人實施的一場有史以來最為壯觀驚人的搶劫案。
有趣的是本片的主演兼製片人傑克·吉倫哈爾,曾出演的李安執導的《斷背山》和奉俊昊執導的《玉子》。
對於從未執導過劇情片的金國威來說,Netflix的項目極具挑戰性,不過酷愛極限運動的他,想必也會熱衷於這樣的挑戰。
《羞辱》導演齊德·多爾裡:風格國際化,題材本土化
在第90屆奧斯卡上,來自黎巴嫩的電影《羞辱》入圍了最佳外語片。
《羞辱》
但這部黎巴嫩電影,如果拿掉故事背景,其觀感更像是「好萊塢製造」。這得益於本片導演齊德·多爾裡本人的成長經歷。作為一個黎巴嫩人,他在黎巴嫩內戰期間前往美國求學,長期在美國發展。
齊德·多爾裡在美國發展期間,曾經給昆汀·塔倫蒂諾擔任過助理攝影師,參與過《低俗小說》《落水狗》《殺出個黎明》等影片的製作,學習到了大量好萊塢影片的技巧,積累了寶貴的經驗。
在美國9·11事件發生之後,齊德·多爾裡回國發展,《羞辱》是他近年來國際化風格與本土化題材相結合的最佳作品。此前他創作的《炸彈枕邊人》則以一對歸化以色列的阿拉伯夫婦為主角,顯示了種族矛盾與宗教衝突之下個人的搖擺生活。
《炸彈枕邊人》
電影《羞辱》來源於導演本人的一段真實經歷,但是其「西化」風格過於明顯,因此也為導演招來了一些批評。在拿到奧斯卡提名之後,齊德·多爾裡的下一部作品將改編紀實文學《審問總統》。原著的政治傾向極為明顯,可以預想,這部電影中所蘊含的政治元素,將比《羞辱》中有更多的體現。
《何以為家》導演娜丁·拉巴基:民族、民族還是民族
2019年,《何以為家》在內地上映,取得了3.74億元的票房。這部來自中東小國黎巴嫩的電影,讓眾多中國觀眾看得熱淚盈眶,也讓導演娜丁·拉巴基的名字為更多觀眾所知。
《何以為家》獲得了第91屆奧斯卡的最佳外語片提名,但是和齊德·多爾裡的國際化風格不同,作為一名來自阿拉伯世界的導演,娜丁·拉巴基在自己的作品裡盡情展示了阿拉伯世界的種種衝突與矛盾。
2007年由娜丁·拉巴基自導自演的電影《焦糖》,也曾以五名阿拉伯女性的日常生活展開,此後的《吾等何處去》,更是深入探討了阿拉伯世界的內部問題。
在坎城、多倫多等國際電影節上,娜丁·拉巴基的作品以獨特的審美,關注阿拉伯地區的衝突等因素而知名,受到了諸多好評。娜丁·拉巴基的導演經歷,深度詮釋了民族題材的世界吸引力。
娜丁·拉巴基
在2019年的第二屆海南島國際電影節上,娜丁·拉巴基攜其最新作品《1982》來華,依舊是和兒童有關的題材,大量的特寫鏡頭,以兒童的視角直面戰爭的殘酷。只是在這部電影裡,她僅以演員的身份參與其中,進一步展示了她的表演天賦。
《入殮師》導演瀧田洋二郎:左右突圍的後奧斯卡困境
第81屆奧斯卡上,《入殮師》奪得了最佳外語片的榮耀,也讓瀧田洋二郎獲得了世界性聲譽。
《入殮師》
不過瀧田洋二郎的出身有些另類,他是拍攝色情電影出身的,也就是當時日本流行的「粉紅映畫」。直到1986年拍攝《不要滑稽雜誌!》,瀧田洋二郎才算正式轉入「正常」電影界。
也許是出身另類的緣故,瀧田洋二郎從不局限於自己所拍電影的類型,喜劇片《我們都還活著》、警匪片《新宿鯊魚》、奇幻片《陰陽師》……都是水準不錯的作品,直到2008年的《入殮師》,以生死無常的宿命感和人性的深刻徵服了觀眾,最終得到了奧斯卡的認可。
拿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榮譽之後,瀧田洋二郎的創作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風格嘗試。在《入殮師》上映的次年,瀧田洋二郎的新作《釣魚迷三平》上映,這部漫改電影的風格相對溫情樸實,但卻並沒有得到廣泛好評。2018年的《北之櫻守》走溫情家庭路線,同樣反響平平。
近年來,瀧田洋二郎開始嘗試來中國發展,其關於中國傳統手藝人的電影《聞煙》,原定於2019年8月30日上映,但因故撤檔。對於他來說,奧斯卡顯然並沒能成為讓他全球化發展的跳板。
《一次別離》導演阿斯哈·法哈蒂:成於本土,敗於只能本土
伊朗電影是亞洲電影的重鎮,而阿斯哈·法哈蒂則是伊朗導演中的傑出代表。
在第84和89兩屆奧斯卡中,阿斯哈·法哈蒂兩次摘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桂冠,顯示了伊朗電影在奧斯卡的強大存在。在阿斯哈·法哈蒂的鏡頭裡,黑頭巾、古蘭經……伊朗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顯得生動而自然,觀眾可以感受到伊朗人從生活到信仰的方方面面。
《一次別離》
在第61屆柏林電影節上,《一次別離》一口氣拿下了最佳影片、最佳男演員、最佳女演員三項大獎,後來又在奧斯卡獲獎,一時間風頭無兩。可以說到《一次別離》為止,阿斯哈·法哈蒂一直都受益於伊朗本土題材帶給他的紅利,但是從2013年的《過往》開始,阿斯哈·法哈蒂把故事發生的地點向伊朗之外做了延伸。
在《過往》裡,故事挪到了巴黎,但仍跟伊朗有著密切的聯繫。等到了2018年的《人盡皆知》,內容完全變成了一個西班牙故事。在脫離了伊朗這個供給養料的土壤之後,阿斯哈·法哈蒂的電影就顯得沒有那麼有感染力了,甚至向著平庸和狗血的方向滑落。
《人盡皆知》
有意思的是,創作於這兩部電影之間的《推銷員》又把故事帶回到了伊朗,結果幫助阿斯哈·法哈蒂再一次拿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大獎。看來伊朗題材才是阿斯哈·法哈蒂的創作力和奧斯卡訴求的重合區。一旦跳脫市場對他的「本土」設定,路就沒有那麼好走了。
《青木瓜之味》導演陳英雄:劍走偏鋒,越走越遠
在1994年的第66屆奧斯卡上,陳英雄的《青木瓜之味》拿到了最佳外語片的提名,和它一起角逐該獎項的亞洲影片,還有來自中國香港的《霸王別姬》和中國臺灣的《喜宴》。不過最終的獎項卻沒有落到這幾部影片頭上。當然,以今天的眼光來看,獲獎影片《四千金的情人》的藝術水準是明顯低於這幾部作品的。
《青木瓜之味》
獲得奧斯卡提名是陳英雄的高光時刻,《青木瓜之味》作為陳英雄的首部故事長片,可謂「出道即巔峰」。法國求學的經歷讓陳英雄帶著一種西方的目光來打量越南,而他本身的東方情結又讓他的創作有了獨特的審美追求,這造就了《青木瓜之味》令人難以忘懷的美感。
《青木瓜之味》在畫面上呈現的優美氣質,在2000年的《夏天的滋味》上達到了巔峰。此後陳英雄一度停止創作多年,直到2009年才回歸影壇,卻逐漸走上了翻拍文學作品之路。
《夏天的滋味》
2010年,陳英雄翻拍了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小說《挪威的森林》,但其對原著「買櫝還珠」式的改編讓此片備受詬病。2016年,陳英雄又根據法國作家艾莉絲·費尼的小說拍出了《愛是永恆》,在這部電影裡,陳英雄變得更加極端,光影音樂美輪美奐,故事情節一塌糊塗,在脫離大眾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縱觀這六位導演的創作歷程,在奧斯卡獲獎或者拿到提名,都是其創作生涯的一次重要經歷,但卻不一定是藝術生涯的轉機,像李安、奉俊昊這樣能藉此打開世界市場的更是少之又少。
不過,國際化和開放的心態已經成了奧斯卡必選的求生之道。再加上有Netflix這樣熱衷於生產多語種影視內容的全球媒介集團的入局,局勢已經大變。
相信會有更多的亞裔導演有機會在奧斯卡露臉,同時也能在國際電影市場上破局。
奉俊昊的成功,也許只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