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的光與影
孫曉玉
知道一座城嗎?
住上幾十年,你以為知道。可是呀,看看天上星光月色,想想人間紛擾清歡,你就未必敢把「知道」兩個字說出口。我所在的,便是這樣一座小城——民勤,南來北往的人,聽了它的故事,有人叫它沙鄉,有人叫它綠洲。
一口井,一條河,一群人的村莊慢慢長大,一個地方就慢慢有了城的眉眼。這兒的人,唐宋時自稱白亭人,明清喚作鎮番人。1929年,鎮番改了名字叫「民勤」,便成了民勤人。
鎮番是個刀兵之地。
匈奴人、休屠人、沙陀人,隨了水草遷徙來去;霍去病、郭元振、馮勝,開疆拓土建功立業。時光跌破月影,秦磚漢瓦還沒拾起,便被唐風宋雨吹乾淋透,一晃就到了朱和尚手裡,追亡逐北,元人留下一座小河灘城。
大明有名的清官嶽正,一路遊歷了紫塞黃沙、衰草連天,登城遠眺,賦了《登鎮番城樓》一詩:
「牢落那堪徼外愁,邊城小隊一登樓。旌旗晝掩狼煙息,刁鬥聲寒塞馬收。士卒韜弓獵瀚海,將軍談劍逐氈裘。生平不解封侯事,此日應知翊壯猷。」
鎮番是個彈丸之地。
人有些少,城有些小。一座鎮番城,歲月裡逐漸殘破。成化元年,後人譽為「鎮番第一將軍」的馬昭,調了涼、永官軍協助,呼喊聲聲,車拉人背地開始擴城,東曰「永和」,南曰「陽武」,西曰「永綏」,夯起東西南三座城門。萬曆三年起,陸續又是四年,建了城樓三、月城三、角樓四,護城河挖得一丈五尺深、三丈闊。
暮色蒼茫,四野空曠。邊陲小城舒展了羽翼,翼護著「小河垂釣」「平湖疊壘」等諸般邑人嚮往的景致。
鎮番是個風沙之地。
走進河西走廊的小城民勤,提起北城門那話兒,多會丟給你一句:鎮番城,沒北門。西門樓兒「鼎新覽勝」,東門樓兒「文光炳漢」,南門樓兒「三秦遠翰」,四四方方的一座城,唯有北城,舊不設門,四座城門裡陪襯一般角色,相當於如夫人、同進士。
一直到清同治年間,北城特地闢了一個門,方便搬移外面堆的沙丘。平日,它常年關著,說是不能開。
為什麼?有人說,老天爺,刮北風,颳得沙丘堵了城。
一座城走到民國十八年,一把大火,望向涼州的一座城,眉眼便焦黑不明。上世紀六十年代,四個城門樓子沒了,剩下斷斷續續幾截城牆,慢慢被樓群吞噬成一道歷史的殘影。
那天的陽光很溫暖,正是雨後初晴。
出城向北,眼前氣象給人太多的大不相同,手揮目送間油然而生今昔之感。
人民公園的湖濱沿岸,有一枕水高臺,堅固寬敞,此時隔湖守望這一片土地的新貌;有如雲似錦的朵朵小花,在灼灼的紅、嫩嫩的黃、妍妍的紫,笑得遊人如醉;有長長的水面廊道,赭紫的護欄,連了白色的拱橋,通向對岸;有新冒了尖的蘆葦,它莖綠穗紫,搖曳出千萬種風姿。湖床上有大有小,鋪了一層鵝卵石,水的清柔溫養了石的堅硬,一顆顆顯得靈動有韻。
城東是湖天豔豔的體育公園。紅色的環湖小徑若一根絲帶,系住好大一片碧藍,風一吹,水波譁譁作響,拍到岸邊,溫柔地退回。綠樹鮮花、碧水藍天。眼前可見的所有,也美,也喜。或者,雍正年間為民勤人贏得「人在長城之外,文居諸夏之先」美譽的「鎮番第一翰林」盧生薰,其詩句「千裡交河傍城樓,沙輕水闊見魚遊」,尚可略略述說眼前情景一二。
歷史的衣襟裡,打開層層的皺褶,這個地方曾經摺疊著一個水草豐美、可耕可漁的「塞上奧區」,它曾經那麼美麗。
那天歸來,記得燈下翻開書,手捉一部厚厚縣誌,眼中掠過無數聲音、許多熱鬧。可是,咀嚼其味、觀其大略,從頭至尾不過寥寥十餘字:民若豐康,可稱其善;水如長流,可言其美!
地圖上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它一年年發展著,無數的人在努力讓它變得更加美好!
一座城,連接著一方水土一方人。
一座城,從來不會放棄它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