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川》,與其說講述的是一個關於橋的故事,不如說講述的就是一個關於「地獄」的故事。
橋在和平年代,是溝通交流、輸送美好與友誼的象徵;但在戰爭年代,就變成了「橋在,就是我們的地獄;橋不在,就是他們的地獄」。電影《金剛川》,與其說講述的是一個關於橋的故事,不如說講述的就是一個關於「地獄」的故事。
《金剛川》沒有聚焦於正面戰場上的任何一場恢弘戰役,而是將時間、精力「浪費」在了鮮為人知的、後勤支援某團隊的某次修橋行動這一「美好事物」上。
當然,這並非空穴來風、憑空杜撰——歷史確有原型——製作方「冒了一次險」,不僅給了時年31歲、志願軍工兵第十團第三連連長張振智(魏晨飾演的工兵連長閆瑞)一個名副其實的C位,而且是對抗美援朝期間,我方運輸線上默默奉獻、不惜犧牲的志願軍將士的一次深刻緬懷。
這一視角,如果不是獨具匠心,那它又是什麼呢?
高水平的藝術創作講究「見微知著」,講究「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講究「留白」。如何在抗美援朝這一大IP的素材庫中找到足夠的「微」,再拍出它的顯而易見的「著」?說白了,就是如何講故事和講好故事,避免拍出一部「抗美神劇」。
有網友質疑,抗美援朝期間,美軍的偵察機一般是沒有火力配置的,但《金剛川》上,不但讓偵察機配備了航炮,還攜帶了航空炸彈;
還有那個負責山頭警戒的班長(步兵班長劉浩),氣急之下,用蘇制衝鋒鎗向美機開火,衝鋒鎗子彈居然能打到美軍飛行員跟前,太神劇了吧?
這個網友具備一定的軍事常識——戰術偵察機確實一般不帶武器,但很遺憾,他把F4U這款美國海軍螺旋槳式戰鬥機與偵察機混為一談了。
要知道,F4U自1940年首飛,不僅機動性好(系美國第一種速度超過640千米/時的戰鬥機),而且火力強大(機翼中裝有0.5英寸白朗寧機槍6挺,還可掛載火箭彈8枚或907千克炸彈)。
那麼,如此厲害的對手,有沒有可能被我軍使用輕武器揍下來呢?的確有,不過被擊落的飛機不是F4U,而是一架P-51型戰鬥機。
據《文匯報》2017年刊載的《抗美援朝,他是第一位用機槍打下美軍飛機的志願軍戰士,為何險被處分?》一文顯示,我軍這位第一個吃螃蟹的志願軍戰士名叫關崇貴,時任三七五團一連一排二班副班長兼機槍手。
那麼為什麼「險被處分」呢?是因為當時志願軍明確規定,「不準對空射擊打飛機」,理由是輕武器對空射擊不僅打不下飛機,反而會暴露地面目標,從而招致敵軍更準確的轟炸。
這是志願軍在入朝參戰初期用鮮血換來的教訓。《金剛川》裡,確也有類似情節展現。
不過,彭老總獲悉關崇貴打下飛機的事後,專門指示:「這個紀律犯出了條經驗,就是手中輕武器是可以打下敵人飛機的,鼓舞了志願軍戰士對空作戰的信心,要對這個戰士重獎!」
後來,關崇貴被授予「一級戰鬥英雄」稱號,還被記了特等功。
《金剛川》中,部署於江邊的兩門高射炮也非等閒之輩——它們是蘇制M1939式37毫米高射炮,定型量產於1939年。
該型高炮服役於整個蘇聯衛國戰爭中,是蘇軍最重要的低空防禦武器之一,專門為野戰部隊提供低空掩護,擅長對付德軍戰機和「斯圖卡」俯衝轟炸機的低空攻擊。
這種單管半自動高射炮,全重2100千克(所以不可能「打一炮換一個陣地」),採用5發彈夾供彈,一門高炮的炮彈標準攜帶量為200發。
因此,在後勤供應不上、彈藥嚴重不足的情況下,無論是張排還是關班,他們都只能精打細算、數著米粒下鍋,被迫採用「一明一暗,梯次防空」戰術,就是為了儘可能節省炮彈,延長作戰時間,細水長流。
但這樣一來,防空火力就大大減弱,高炮排全體將士犧牲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志願軍戰士沒有畏縮,他們主動發射曳光彈甚至以點火的方式暴露自己,以便尋機殲敵。
當敵機再次俯衝攻擊時,關班所在的高炮陣地已無一發餘彈。彈盡援絕下,關班用生命打出了最後一發信號彈,為張排的炮組指明了目標。而後者,則選擇了與敵同歸於盡的、更為慘烈的硬碰硬反擊方式。
「『姓張名飛字翼德,萬古流芳莽撞人』……」關磊與張飛濃得化不開的情誼,通過一個哨音、一個菸葉罐、一個烤玉米、十發炮彈等多種細節展現。張排在生命最後時刻唱出的那句戲詞,也是對之前師父、關班長的「金剛川前被嚇尿」戲謔的最好回應。
從藝術角度看,這不僅是志願軍抗美援朝精神的一次升華,也是張排個人靈魂的一次洗禮。
《金剛川》中,我軍的後勤尤其是架橋的工兵連,可謂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敵人的航空炸彈、遠程榴彈炮、定時炸彈、燃燒彈等接連打擊它,但它始終存在,搞得敵人都納悶兒了—美軍飛行員說,「中國人只是用兩根樹枝子吃飯,連自行車都造不出來,但反覆轟炸之後,那個橋又莫名其妙修好了」,「害得」他們一再「加任務」。
《金剛川》的橋成了敵我雙方爭奪的焦點,成了當之無愧的主線索;架橋者、護橋者也必然成為主角。那麼現實中,究竟有沒有這麼一位架橋主角呢?
有。他就是前文提到的志願軍工兵第十團第三連連長張振智。而且,現實比電影更殘酷。
1953年,張振智接到了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8天時間內,他們要在寬60米的金剛川激流上,架起一座可承載軍用物資運輸的載重橋。這都不是事兒,最要命的就是頭頂敵人的飛機彈雨。
實地勘察後,張振智決定在被炸毀的原有橋梁舊址上,利用周邊豐沛的林木資源,再搭起一座木橋。為此,敵軍不僅晝夜不停地轟炸建設中的橋體結構,甚至為了增加志願軍獲得建橋材料的難度,索性對金剛川沿岸的樹林都進行了無差別轟炸。
「沒有吃沒有穿,自有那敵人送上前」,張振智突然發現,被美軍攔腰炸斷的樹木,不就是建橋的最好材料嗎?而且,省去了大把的伐木時間。
就這樣,他們在平均每天落彈300多枚的情況下,經過7天7夜的奮戰,提前一天架起了一座7孔載重橋。
志願軍即將通車的情況隨即被敵偵察機發現,24架「黑寡婦」戰機立馬飛臨,彈如雨下,7孔橋轉眼就剩下2孔。但此時,前方的金城反擊戰正酣,我軍面臨彈藥緊缺的巨大困難。志願軍總部要求:必須在1.5小時內修好橋梁!
二話沒說,張振智第一個跳下河,指揮全連官兵冒著敵人的密集轟炸二次架橋,最後提前一刻鐘完成任務,扭轉了戰局。
從金城反擊戰開始到美軍被迫在朝鮮停戰協議上簽字,橋周圍200米內,樹被打光了,石頭被炸碎了,大橋卻巋然不動,成為一座打不垮的橋!
「絞殺戰」中,美軍出動了其在遠東空軍的80%,對我後勤運輸線狂轟濫炸、封鎖和打擊,目的是要癱瘓我作戰力量。
但我志願軍在防空火力薄弱、武器裝備落後、彈藥物資極端匱乏的情況下,以極其頑強的作戰精神,利用各種手段彌補不足,最終取得了「絞殺戰」的勝利,建立了一條「打不爛,炸不斷的鋼鐵運輸線」。這,就是《金剛川》呈現的歷史事實。
彭德懷元帥曾說:韓戰勝利的70%左右應歸功於後勤。此言不謬,志願軍後勤部隊冒著美軍的各種轟炸、襲擊、破壞,修復鐵路784千米,鐵路橋梁2061座,公路8100千米,從國內轉運物資260萬噸,補充槍枝48萬,救助傷病員83.8萬多名。
1951年5月31日,時任美國第八集團軍司令的範弗裡特,在漢城召開的記者會上不得不承認,「雖然『聯合國軍』海空軍出動了一切力量,企圖切斷中國軍隊的供應,但中國軍隊仍然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頑強毅力,將物資送到前線,創造了驚人奇蹟」。
而「聯合國軍」總司令李奇微,也在韓戰結束後的回憶錄中承認「(絞殺戰的)目的雖然是阻止敵人沿通向北方的鐵路和公路進行補給,但事情變得很明白,我們的空軍根本不能持續不斷地進行那種為了炸毀敵人鐵路並使之始終無法重新使用而必須實施的轟炸」。
這個「金剛川奇蹟」,讓美國1975年出版的《百科全書》也忍不住驚嘆,稱中國軍隊「在韓戰中顯示了令人驚奇的補給能力」。
作者 | 蔡運磊
編輯 | 何任遠 hry@nfcmag.com
排版 | 翁傑
看世界雜誌新媒體出品
看世界雜誌
長按二維碼關注我們
帶你一起 暢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