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大半年了,喉嚨依然不清爽,總是不斷地有痰卡在那裡。痰是從哪裡來的?應該是肺部排出來的。如果是原來抽菸時期留下來的,怎麼那麼長時間還沒排完啊?如果是新生成的,莫不成肺上有炎症了?
如果人生沒有意義,你是否還會真正在乎什麼事情?如果所有終歸幻滅,你是否還會在意怎樣過完這一生?生而為人,這道題始終擺在每一個人的面前。當然我也見過很多人從來都不回答,不是不回答,是連題目說什麼也不想知道。他們讓我想起從前上學的時候那些總是交白卷的同學。對上學這件事,交白卷也是一種態度,大概的意思就是:老子又不想上學,非要逼著老子來。
最詩意而且本分地回答這一問題的在我看來並非先知和聖賢的布道和教誨。雷德利斯科特那一部當年並不討喜的電影《銀翼殺手》點到為止地為此作了一個回答。複製人羅伊最後的獨白:「I've seen things you people wouldn't believe.Attack ships on fire off the shoulder of Orion.I've watched c-beams glitter in the dark near the Tannhauser Gate.All those ... moments will be lost in time, like tears...in rain.Time to die.」 (我見過你們人類絕對無法置信的事物,我目睹了戰船在獵戶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燒,我看著C射線在唐懷瑟之門附近的黑暗中閃耀,所有這些時刻,終將隨時間消逝,一如眼淚消失在雨中。死亡的時刻到了)。複製人只有四年的壽命,羅伊是覺醒的複製人的頭領,不畏艱險返回地球只為能夠延續更長的生命,羅伊求而不可得,殺死了自己的創造者,但一切無可改變,在最後一刻到來前羅伊挽救了前來追殺自己的杜門,說了上面這幾句堪稱電影史上牛逼的話(之一)後永遠地垂下了頭顱。人類的命運跟羅伊有何不同?羅伊在電影中是複製人,複製的不僅是人的形象,也複製了人類的處境和命運。
讓我們多說說羅伊。人類是如此自私的物種,從來對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沒有任何的興趣,斯科特大哥營造了這個複製人的世界,為我們講述了一個引人入勝的寓言故事。有史以來,人類都在追尋自己從哪裡來,但即便是無神論者,也不敢狂妄說是人創造了世界,人是被造物這一點基本是共識。但猶如羅伊,被造物一旦具有了獨立的意識,就跟它的創造者區別開來,它有它自身的目的、追求和邏輯。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在電影中看那些完全按照程序執行尚未覺醒的複製人毫無同理之心的原因,它們僅僅是機器,不是人。對覺醒的羅伊來說,它意識到自己是被造物,它有它的造物主,但它不能滿足於造物主賦予它的使命,這個使命就是在四年之內聽從指令完成人類早已確定的任務。它要尋求更多,它為此不惜一切地努力,甚至殺死了自己的創造者。即便如此也無法改變複製人的命運,最終羅伊放過了追殺它的杜門,與一切和解,承認自己的命運。只是在最後,臨終前的話語充滿了一個獨立自由的靈魂絕望的感傷。
羅伊,完全就是人類的模樣。
一個人臨終前的話當然是他心中分量最重的話。羅伊是複製人,即便到最後時刻也始終清醒如初,我們看看羅伊說的話。羅伊說的話分成了兩個部分,前面一部分面對人類充滿驕傲:即便人類創造了我,但是我看見過、經歷過、體會過你們人類從來沒有看見過、經歷過、體會過甚至是難以相信的事情。作為一個複製人,這樣一段話並非是鄙視人類,而是說明「我就是我,是不一樣的煙火!」。後面一部分是羅伊縱然千般不願也不得不面臨的命運:縱然如此,那又怎樣?這一切猶如眼淚融入雨水,終將消失得無影無蹤。
再回到羅伊說這段話之前,他伸手將即將墜落的杜門拉上來,挽救了杜門的生命這一場景。這是不能或缺的一段,羅伊在將死之前心中其實已經沒有了仇恨。無論出於什麼緣由,總之羅伊心中已經釋然:複製人的命運無法改變,但是複製人並不比它的創造者不堪,生而為人,我心無所歉。這正是千年來人類的短板和弱點:相對於造物主,人類是如此的不堪!有時候狂妄到連自己的創造者都覺得不值一提,有時候又自慚到覺得活著都是一種罪過。人類的尊嚴從何而來,即便是面對自己的創造者,心懷善意,不卑不亢也許是唯一的一條道路。畢竟,任何完全脫離人類自身的德性,歸根到底,迄今為止,都僅僅只是存在於人類的腦海和想像之中,跟人自身沒有太多的關係。
Time to die。差不多到了結束的時間。鬥轉星移,滄海桑田,《銀翼殺手》後十三年劉鎮偉拍了《大話西遊》,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其實《聖經》傳道書中早有言:「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城牆上,天空下,武士背靠夕陽,怡然自得躊躇滿志,卻何去何從不知所以;城牆下,黃昏中,悟空戚戚遠望,成全情緣知曉一切,也只能西行黯然神傷。
無論人生有無意義,或是其實所有終歸幻滅;無論你是否真正在乎,或是曾想隨意過完此生;無論你是羅伊,抑或是至尊寶。在人世間,終歸還是難以避免:看吶,這人!這麼眼熟,好奇怪!他好像一條狗唉!只是無所謂了,Time to die,你用一生所寫的這一本書,終歸可以畫上句號。你真心相對、善意相待、誠心相求、愛意相付,一貫始終。有史以來人皆一書,有幸流傳你可一讀的是少數之中的少數。你更要知道,大愛不言、大音希聲,不言之傳,不傳之奇,那些未曾流傳的更是傳奇。你的此書可有人讀,還重要嗎?
最終,我只願有生之年環繞在喜歡的人身旁,僅僅因為喜歡。宛如千年前那個曾狂傲不羈,胸懷天下丟下「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話語直奔長安一心想博取功名的詩人在最終落船身死之前的心境。
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