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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酒文化,源遠流長。
酒,亦稱杜康。杜康,是中國古代傳說中的「釀酒始祖」。
漢《說文解字》載:「杜康始作秫酒。又名少康,夏朝國君,道家名人。」
杜康究竟是誰,根本無從考查。大約可說明,酒在夏朝,至少商朝就已經出現。商人好像特別喜歡喝酒,《語衡·語增》說商紂王在王宮裡建「酒池肉林」,作「長夜之飲」。
周滅商後,周公頒布過一部《酒誥》。這部《酒誥》是周公寫給剛剛封到殷墟的弟弟康叔的訓令,措語非常嚴厲:第一,除祭祀和慶典外,平時不準喝酒。即使祭祀和慶典喝酒,也要注意德行,不得喝醉。第二,殷商先前的君主都不喝酒,後來紂王飲酒作樂以致亡國,這個教訓要永遠記住。第三,國君和大臣要嚴厲禁酒,如果發現有人「群飲」,就處以死刑;禁令宣布以後,如果有人不服從、不遵守,也處以死刑;如果是管理釀造的官員和釀酒的工人喝酒,可以不殺,但要對他們進行教育。這部《酒誥》,就是一道禁酒令。
周公這道禁酒令,估計也就是說說而已。事實上,也沒聽說周朝有人因為喝酒被砍腦袋。特別到了東周,諸侯國各自為政,周天子形同擺設,更遑論周公的《酒誥》。《晏子春秋》載,有一年齊國連續下了十七天大雨,齊景公呆在宮裡無事可做,就夜以繼日地與身邊人飲酒作樂。
孔子也喜歡喝酒,他認為喝酒可以不限量,以不亂性為準。(《論語·鄉黨》:唯酒無量,不及亂。)
酗酒,豈止亂性,而且傷身。孔子是個明白人。
漢代也曾禁過酒,不殺頭,只罰款。《史記》、《漢書》中均有「漢律三人以上無故群飲,罰金四兩」記載。不許群飲,大約是怕鬧事。
文人飲酒之風,應該始於東漢。酒能解憂,更能激發詩興,此功效大約是曹操最先發現:「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短歌行》)
魏晉時期文人,喝酒成瘋,代表人物便是「竹林七賢」。
阮籍有個姑娘長得漂亮,大將軍司馬昭就想為兒子司馬炎求婚。阮籍不樂意,又不好直接拒絕,於是天天喝酒,直喝到醉不能言為止。就這樣,一連醉了六十日。司馬昭心知肚明,只得作罷。
劉伶看不慣司馬氏弄權,拒絕為官。一次,朝廷派特使徵召劉伶入朝。劉伶聽說特使已到村口,趕緊把自己灌醉,然後脫光衣衫,朝村口裸奔而去。朝廷特使看到這一幕後,只得搖頭而回。
如此看來,魏晉時期的政治風氣不太好,文人賣醉裝瘋多是為避禍,並非真正好酒。
真正喜歡喝酒的文人,還是唐代詩人。
打開唐詩,酒香撲面而來: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徵戰幾人回?」(王翰《涼州詞》)
「新豐美酒鬥十千,鹹陽遊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王維《少年行》)
酒香最濃的詩篇,自然是杜甫的《飲中八仙歌》: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陽三鬥始朝天,道逢麴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世(一說避)賢。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
李白一鬥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
焦遂五鬥方卓然,高談雄辨驚四筵。」
為便於理解,我將它翻譯成白話文:
賀知章(約659-744)酒後騎馬,晃晃悠悠像似在乘船,一次酒後眼花掉入井中,居然在水中睡著了(不是井水不多,就是老賀身輕若羽)。
李璡(唐睿宗李旦之孫,汝陽王)總是喝完三鬥酒後才去覲見天子,路上碰到載酒麴的車子,饞得他直流口水,怨恨自己沒能封在湧泉似酒的酒泉郡。
李适(694-747,唐太宗李世民曾孫,曾任左丞相)每日酒興一起總要花費上萬的錢,喝起酒來就像長鯨吞吸百川之水,而且只喜歡美味的清酒,不喜歡寡味的濁酒。
崔宗之(唐玄宗宰相崔日用之子)是個瀟灑美貌的少年,常常舉杯傲視青天,氣質如玉樹臨風一般高潔。
蘇晉(676-734)喜歡在佛前念經吃素,但是一喝起酒來,就會把佛門戒律忘得乾乾淨淨。
李白(701-762)一鬥酒下肚,能寫出百首詩賦,他常常在長安街頭的酒肆裡喝得酩酊大醉,天子召他去遊賞湖景,他非但不上船,還一個勁稱自己是酒中神仙。
張旭(約675-750)這位飲酒三杯才揮毫作書的草書聖人,常常在王公貴戚面前摘下帽子露出他的秀頂,紙上揮筆就如同飄動的雲煙。
焦遂只要五杯酒下肚,便會精神振奮,高談雄辯,妙語連連,震動座中酒客。
「李白一鬥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杜甫《飲中八仙歌》中的重點人物,自然還是李白。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君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
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這首酒香與豪情沖天的《將進酒》,足以證明李白無愧「酒仙」與「詩仙」之名。
著名邊塞詩人岑參(約715-770)有些促狹,他居然想用榆錢去騙人家酒喝:「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壺百甕花門口。道傍榆莢仍似錢,摘來沽酒君肯否?」(《戲問花門酒家翁》)
初冬某日傍晚,彤雲密布,似有一場大雪來臨。詩人白居易讓家人升起紅泥小火爐,煮上一鍋菜,準備小飲幾盅。一人喝酒,實太無趣,他想到了好友劉禹銅(劉禹錫堂兄,族中排行十九),於是提筆寫了一張便箋:「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問劉十九》)
白哥,我也想跟您喝幾盅!
宋代文人,個個能填詞,不是豪放,就是婉約。
北宋大文豪蘇軾是個美食家,尤其擅長烹飪豬肉,而且喜歡釀酒。貶黃州時,他用蜂蜜釀蜜酒;貶嶺南時,用米和麥釀酒,並命名「真一酒」。大約就是一種米甜酒。
南宋大詞人辛棄疾,酒量應該不差,因為他曾說「醉時拈筆越精神」,還說過「問何方,可以平哀樂,唯有酒,萬金藥」。
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裡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
辛棄疾共計作詞620首,其中300多首與酒有關。一生志在抗金,收復大好河山,可惜不能如願。
女詞人李清照,亦是酒知己,有事沒事都喝酒,而且常常喝多: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
風柔日薄春猶早。夾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覺微寒。梅花鬢上殘。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瀋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菩薩蠻·風柔日薄春猶早》)
也怪不得李清照好酒,人到中年,國破夫亡,傷心事兒一件件。明知借酒消愁愁難消,卻又只能借酒將愁消。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聲聲慢·尋尋覓覓》)
罷、罷、罷,這首更令人心碎!
明代書畫家唐寅,喜歡桃花,更喜歡酒。
正德二年(1507年),唐寅用賣畫所蓄購得章楶(北宋名將)的桃花塢老宅,在四周種下數畝桃樹,取名桃花庵,並自號桃花庵主。唐寅後半生的大部分時間,都隱居在桃花庵,呼朋引類,詩酒度日。
唐寅詩作中,最膾炙人口的當數這首《桃花庵歌》: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將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貧賤比車馬,你得驅馳我得閒。
別人笑我忒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不知唐兄有沒有釀點桃花酒,註冊一個「醉伯虎」或「伯虎醉」品牌,生意不要太好哦。
清代哪位文人喜歡喝酒?報上名來。
嗯,好像沒有。
算啦,這一節留給別人寫了。
清華大學教授聞一多先生講課時,開場白總是一句「痛飲酒,熟讀離騷,乃可以為名士」。
上世紀三十年代,聞一多任教國立青島大學(即山東大學前身)時,便和校長楊振聲、外文系主任梁實秋等人號稱「酒中八仙」,酒量肯定不差。
當代作家汪曾祺,也是一位「酒仙」。從在西南聯大求學直至生命之終,他就沒停過喝酒。晚年,他曾說自己有三樂:「一曰喝酒,二曰穿破衣裳,三曰無事可做。」酒,自然排在第一位。
汪曾祺喝酒不挑酒,從五糧液到紹興黃酒,來者不拒。饞的時候,連廚房料酒都喝。
京中文化人,無論老少都喜歡跟汪曾祺喝酒。去汪曾祺家中喝酒,有個好處,就是可以品嘗他的「汪氏家常菜」。要知道,汪曾祺不僅是個作家,更是一位高明的廚子和美食家。
最愛讀汪曾祺的美食小品,從《宋朝人的吃喝》到《故鄉的食物》,仿佛一碟碟美味的下酒小菜。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不知美酒成就文人,還是文人提升酒香。或許,二者密不可分。
感謝杜康!